我这荣宠的一生,从那支穿破东陵的利箭开始,尽数分崩离析。
东陵在我眼前被敌军的铁蹄践踏,百万野兽悉数涌入国都,山河一朝破碎。
我听着周围百姓的哭喊,只觉无能为力。
按祖训的规矩,我只有等待十六生辰那日,才能袭承国师之位,修习东陵一族的无上巫术。
这是东陵一族从不为外人所道的秘辛。
正是如此,我的皇子哥哥们才会如此忌惮我的同时,又不得不放下身段来拉拢我。
他们爱我,同样也惧我。
我尚年幼,不懂为何大家一脉相承,偏偏要争个你死我活。我曾数次告诉他们,无论他们之中谁做了皇帝,我都会尽心辅佐。
可惜他们从不信我。
每一个修习巫术的公主会在袭承大典后入住山月台中,至死都不能出来。
是尊贵、亦是牢笼。
我笼统不过会三两个巫术,还是偷学的,救不了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没有巫术的东陵公主,只是一朵金贵的牡丹,只作观赏。
原本,东陵靠着老祖宗留下来的巫术,再怎么样也走不到灭国这一步。
若这世间有什么人能轻而易举地扭转局面,那必定是山月台的现任国师,我的姑姑,东陵芷。
山月台在月夜里像是一朵孤独盛开的花,掩藏在重重叠叠的皇宫楼宇之中。
那一日,我看见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姑姑颓唐的模样。
她没有梳妆,披散着头发,目光呆滞地盯着某一处,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我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顿时寒从脚起。
因为我看到了她轻微凸起的小腹。
只有正统血脉的公主才能修习我族的巫术,这巫术虽然逆天强大,却也不是全无弱点。
修习巫术的公主此生决不能动情,一旦有孕,便无法使用出任何巫术。对此我族深有忌讳,就连皇帝,都不能踏进山月台。
我的姑姑,东陵芷,在我还有三个月袭承国师之位时、在敌国太子一骑战马直抵皇宫,誓要将东陵皇族屠杀殆尽之时,有孕了。
堂堂东陵,历时几千载,最后竟湮灭得如此荒唐。
说不清是可悲多一些,还是可笑多一些。
山月台之巅,都城最高处。
我俯视着战火燎燎的国都,眼前只剩下一片杀戮。
在混乱中的百姓们一个个倒下、拼死抵抗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我的兄弟姊妹也一个个倒下。
哭喊,尖叫。
我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觉得耳畔朦胧着一层厚重的雾,隔绝了这世间所有的声音。
这世界静默着、空白着。
我那些平日里只晓得论阴谋诡计的兄弟们并不善武,被敌军逼迫得四下逃窜,狼狈得很,我虽觉得平日里的他们坏透了,可目睹他们的死亡时,我还是很难过。
跑啊,快跑。
我想吼出声来,嗓子里却只剩了低哑的悲鸣。
从宫门开始,残破的躯壳被敌军随意丢弃,遍地都是倒下的东陵将士。
大约是几千年来东陵都屹立不倒,以至于给了他们东陵永不亡国的错觉。
疏于练兵,只知享乐,上头的皇帝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士兵。
上行下效,国破也只是顺应了命运。
以前在学堂念书时,我的教书先生就曾经做过一个假设,倘若东陵灭国,我身为公主,是以身殉国,还是保留皇室血脉,东山再起。
而我当时想的是,玉石俱焚。
这皇都之中的王孙贵族在此刻何其无用,恨不得将无辜百姓拖到自己身前来替自己挡刀……当然,我站得高,所以真见到了有贵族用平民百姓的血肉之躯为自己筑起生路,这一刻,我竟觉得东陵亡得理所应当。
但是我不能这么想,因为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