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哀、怨、恨,却独独不悔。
若能重来一世,我仍会以身献祭。
这是东陵公主的气节和骄傲。
我不知道旁的人死后是什么样子的,但肯定不会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有人将我封进了棺材里,还给我戴上了一个很奇怪的面具,面具很大,几乎可以遮挡住我整个脑袋,却十分轻盈,飘乎乎拢在脸上。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安的什么心。我阻止不了这一切,分明意识清醒,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我听到那个人说:“我绝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
声音冷漠,像是冬日里雪松上倒垂的冰棱,听得只叫人背脊生寒。
这声音极其陌生,在我为数不多的十几年记忆里,我实在找不出与这个声音相匹配的脸,只能确定他是个男人。
如果我可以开口说话,那我一定会说:求求你,让我死吧。
我这一生过得已经很荒唐了,别再折磨我了。
在棺材里是辨不明日月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是一段相当长的时光。
直到某一日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动了,从棺材里爬出来,虽然没有妆镜,我却能知道我当时的样子是极其不好看的,因为我摸到了脸上重叠的裂痕以及脖子上那条细而长的疤。
这条疤是当年敕云寂为阻止我启动血祭时割裂的,我当时不觉得痛,脑中只有与仇敌同归于尽的快意。
如今这条伤口倒还有些隐隐作痛了。
四周空无一人,除了我,就只剩下一些陪葬的皮俑。
这些皮俑都被做成了宫女的样子,其中有张脸我还甚是熟悉,是从小就伺候我的宫女浣歌。
东陵国破那日,她拦在了敕云寂面前,被敕云寂的铁蹄活生生踩死了。
她到死都在护着我。
勾起回忆,难免伤怀。
我抚上浣歌的脸,唱了一曲聚魂引。
故人兮归去。
魂兮归来。
浣歌脸上的针脚有些差,我想着,拆开重新缝补也许会好一些。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
我寻来针线,可怎么缝补都不满意,有些懊恼,若是我当初早些学女工,现下也不必这么为难了。
浣歌的皮俑突然开口。
“公主,这样便也很好,不必再修补了。”
我呆愣愣地举着针线,看着皮俑空洞的眼眶里突然多了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我也在她的眼珠倒影里看见了我自己。
我的身上布满了诡异的黑色裂纹,五官僵硬,整个眼珠都隐藏在漆黑成一片墨的黑瞳里。
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浣歌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陪着我。
她每日有意识的时候太少了,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一个人躺在棺材里发呆。
我也没有别的去处,起先将我封进棺材里的那个男人还用锁链扼住了我的咽喉,我猜,他大概恨极了我,所以才会让我死不安息。
可惜这锁链不太牢固,我醒来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挣脱了。
除了浣歌,其他皮俑还是皮俑,没有灵智,它们同我一起被困于这深渊高台之上。
这高台我记得清楚,是我同父皇说我想手可摘星辰,他便允了我一座摘星台矗立于青州行宫之上。
十万工匠历时三个月才修建而成了摘星台,高不下千丈。
当初父皇为我修建行宫时,必定想象不到,我竟被人锁在行宫之中的摘星台上,至死不得安生。
行宫成了我的陵墓。
头顶混沌,不知这座行宫坠入地底有多深,高台之下亦不知有多深,我在这方寸昏暗之地里苟且。
我一直没有见到那个将我封进棺材里的男人出现,周围静得像与天地隔绝。我与浣歌聊天时说起,若是能去外头瞧瞧便好了。
浣歌空洞洞的眼眶里竟然有几分恐惧流露出来,她劝阻我,外头不知有多少危难险阻,还是地宫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