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红与哑巴之间发生的事,于我的目的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过,哑巴是我救下的,有人擅自伤害她令我很不爽。况且最近红和黑走得太近了,让他们保持一些距离对未来也没有坏处。
原本的计划只能先搁置了,我重新找到了黑。
“这么快就散完步了?”
黑瞥了我一眼。
他将脸埋在红送的围巾中,整个身子斜靠在椅背上,肚子上则放着哑巴送的热水袋,两手叠在热水袋上,看上去很舒适的样子。
这家伙还挺会享受。
房间中没有其他人造访,这正合我意。
“遇到突发事件了。”
我说道。
“突发事件?”
黑稍微坐起来了一些。
我向黑讲述了刚刚看到的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黑摇了摇头,“红不是那种人。”
“哑巴脸上的伤可不是假的,要不要我叫她过来给你看看?”
“应该是在哪儿不小心刮到的吧?我会派人给她拿些药过去的。”
“你不相信我说的?”
“我没有说不信,只不过,我更愿意相信同伴。”
“那家伙也算同伴么?”
“怎么不算了?”
“你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看不清事实了。”
“才没有——”说到这儿,黑的脸刷的变红,“咳咳,我认识红比你早,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但和你认识的时间,我比她多。而且十年的空窗期,人是会改变的。”
“得了吧,你就是嫉妒我最近和红关系比你好。”
“为什么我非得嫉妒那种无聊的事?”
交谈逐渐演变为争论,我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好了,直接把她们俩找来对质一下不就知道了。”
最后,在黑的提议下,红和哑巴被一同叫了过来。
哑巴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头发也已擦干,不过衣服还没来得及换,领口湿漉漉的,黑让人找来一条毯子给她披上。
可能没想到会和红一起被叫来这里,她看起来畏头畏尾的,不敢看红也不敢看黑,只能将求助般的视线投向我。
红则相反,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笑盈盈地站在一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红,栗脸上的伤,是你弄的吗?”
黑看向红。
“什么?”
只是一瞬,红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她目光锁定向哑巴。
而哑巴则是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但是很快,红又露出像在说“一个哑巴怎么可能告密”的表情,托着下巴沉思,不出十秒,她猛地一抬头,狐疑地看了一眼我。
“红?”
似乎是看红半天没有回应,黑叫了一下她。
“怎么会,为什么会认为是我弄的?你的伤和我有关系吗,亲爱的小栗?”
红立马转变为无辜的语气,笑眯眯地看着哑巴。
哑巴瞅了瞅她,又马上收回眼神。
“和我有关系吗,嗯?”
红追问道。
好了,告诉黑真相吧。只需要点点头,就能捅穿这家伙的伪装,撕破她那虚伪的脸皮,这是属于你的复仇,大胆去做吧,哑巴。
我用眼神无声地怂恿。
然而,下一刻却差点让我跌掉下巴。
哑巴两只手紧紧攒在一起,大幅度地晃了晃脑袋。
你在干什么啊!
我差点没忍住发出声来。
“看吧~”红满脸堆笑地一拍手,发出银铃般的声音,“栗在关窗户时不小心被刮到了,我只是刚好路过看到,就帮她清洗了一下伤口。”
黑用一副“就是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我则是一肚子不爽。
并不是因为红逃过一劫,而是因为哑巴居然偏袒伤害自已的人。
就不该浪费时间在这个蠢丫头身上!
我径直从门飞了出去。
据点外面,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除了白色还是白色,连动物们都换上了与雪景相似的皮毛。
我本应潜入到拜汀之中,变成它们其中一个的样子,去提供几个不重要据点的线索的。每个没在使用的据点都设有几名留守人员,拜汀的进攻必定会杀死他们,但这也是激怒黑的一剂猛药。
但现在我没心情那么做,一想到哑巴窝囊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咔嚓、咔嚓。”
不远处传来雪被挤压碾实的声音,声音很单薄,所以来者应该只有一个人。
“是你啊。”
我稍微看了一眼那边,是哑巴,裹着毯子就跟出来了。
靠近到大概还有十步的距离,她表现出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样子。
本就有些烦躁,看着她那扭捏的样子更是窝火,我开口了:
“我说过的吧,我不会救自已都放弃自已的家伙,别指望我再帮你了。”
哑巴向前踏了一步,一只手搭在胸前,好像想说什么。
想知道她心中所想对我来说不难,只要我有那个意思。
“哈?不想破坏大家之间的关系?你还真是心地善良呢!”我提高音调讽刺道,“那家伙就是个祸端,是长在人体的毒瘤,若不摘除,早晚会将所有东西毁于一旦!”
或许哑巴本就不擅长和人争论,只能用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望着我。
“爱怎么哭怎么哭吧,那招对我不好用。”
我再次展翼,朝着远离哑巴的方向飞去。
“配角的戏份,已经结束了。”
.
自那之后,已经过去两个月。
期间我和黑基本没什么交流。
相反,他倒是天天和红腻在一起。两人相互看对方的眼神,简直都要黏作一团了,看得我一阵犯恶心。
有时红会因联络其他据点外出,一离开就是好几天,这种时候,就会看见黑坐立不安,不时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嘴里则是不停念叨着“红会不会有事”“红什么时候才回来”什么的,吵得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在以前的某些世界也见过这样的人,他们在停止使用某种药物之后也会出现类似的行为,好像是被称作,“戒断反应”。
现在的黑就处于这种状态。
“你能不能别晃来晃去的了?”
终于,我受不了开口了。
“但是,我都不知道红她现在怎么样了!”
黑转过身来向我倾诉道。
我并不想听他说这些。
“你已经五天没进行战斗训练了吧?去找一下感觉怎么样?”
我说。
“红还没回来,我都不知道她是否安全,哪儿有闲心思进行训练?”
等她回来你就更没心思训练了,我心想。
“那家伙怎么样了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怎么对付拜汀。冬季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就会结束,你做好进攻的准备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倒是你,什么时候才能抛下对红的成见?她是我们的一员,还是我的副手,你知不知道她至今帮了我们多少忙?”
我和黑交流变少是有原因的,因为每次一对话就会演变成这样各执已见的争论。
虽说也不至于闹翻,但总是会在尴尬的气氛中收尾。
唯独这次不一样。
“嘭!”
木门被猛地推开了。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片红。
名字为红,整个人也被染红的少女。
“不……不好了!”红大喘着气说,“被袭击了……”
“红!你受伤了!”
黑直接翻越桌子过去,扶住了红。
一抹鲜血顺着红的额头,经过鼻梁分叉,一直流到两侧面颊,她的肩上也留有伤痕,从撕裂的衣服看应该是被什么的利爪所伤。
“我没事的……更重要的是,大家都……”
红摇摇头,转而泪眼汪汪地看向黑,黑则以一副伤在你身痛在我心的表情看着她。
虽然红一直在大口喘着气,说话也很虚弱的样子,但我却嗤之以鼻。
在过去的世界里,我已经不知多少次让变化的躯体受伤或是损坏到对肉体的死亡,受什么程度的伤会导致动作产生什么样的变化,我再熟悉不过。
她身体的倾斜,不是源于拉扯伤口产生的剧痛,而是拙劣而又刻意的模仿,看上去就像手臂很沉一样。
而头上的血迹,除非头顶开了个窟窿,不然是不会这样血流不止的,若她是从事发点逃过来,那早该干了才是,也就是说,那是到了这里才抹上的伪装。
包括肩上的那道伤,确实是伤没错,但实际上并不像看到的那么深,通过血迹的涂抹和衣物的衬托被放大化了而已。
“黑,她……”
“大家——”
我刚打算小声提醒黑,就被红突然的一声哭嚎打断了。
“大家都死了啊!对不起,黑,明明有我在……”
红趁势将脑袋埋进黑的怀里,双手死死攒住他的衣服。
黑轻轻抚摸红的脑袋,安慰着她。
“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是你去的那个据点被袭击了吗?”
“三个……蝶影湖畔和月光林的两个据点全都……全都被摧毁了……我们也试图反抗,但是它们,它们实在是太多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大家为了掩护我撤退全都……”
红哽咽着叙述道。
“它们”,当然就是指的拜汀了。
事先声明一下,这次袭击,并非是我促成的,虽然我之前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因为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我没了兴致,就放弃了。
“怎么会这样!”
黑眉头挤作一团,深深叹了口气。
突然,黑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再次看向红:
“就算被发现,也不可能三个据点同时被找出来,而且连你都对付不了的数量,怎么想都是早有预谋的,这难道是——”
有内鬼。
虽然轮不到我这个本打算做内鬼的来说,但毫无疑问,是有人将据点的位置透露给了拜汀。
而这个人,除了红没有其他可能性。
突然间,我的脑海里灵光一闪,有什么好像连成了线。
期初救下红时,不光是脸蛋,她整个人都比其他人看起来要干净,没受过多少伤,这是为什么?
聪明的军阀会在战俘里安插一只蝙蝠,伪装成他们的一员,当俘虏企图逃跑或是反抗时将他们揭发。
假如拜汀也这么做了呢?如果红也是只蝙蝠,那么当然待遇会比其他人好些,而红表现出的八面玲珑的性格也不会让周围人起疑。
回想一下吧,红在第一眼看到哑巴时说了什么。
“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没错,是哑巴全然无事出现在她面前这件事不可能。
且做如下推测,哑巴,可能还包括其他一些人,曾试图从那个奴隶市场逃走,却因为红的揭发而失败。当然,拜汀不可能原谅企图逃跑的奴隶,其中大部分应该已经没活在世上了,而哑巴刚好是其中比较倒霉的那个,被折磨到只剩一丝气的程度,再示众以杀鸡儆猴。
红知道企图逃跑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所以看到被我救下恢复如初的哑巴时会表现出难以掩饰的惊讶,而哑巴对红的畏惧也能够解释了。
最重要的是,拜汀不可能听信一介人类的话语行动,除非那个人类本就和它们有交集。
虽然知道了红就是那个内鬼,但是,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完全可以将现在这个主要据点暴露给拜汀,那样的话人类解放同盟就算逃过一劫,也会遭受难以恢复的沉重打击。
或者说,其实这个据点的位置也暴露了,而拜汀们另有打算?
试图激怒黑,再设下陷阱等待黑他们自投罗网?
正当我犹豫着是否要捅破红的身份时,红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了我:
“是它,是它出卖了我们……”
这一幕,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自认为背景板还是演得很好的,与黑对话时也精准把控着音量,不可能被旁人听到,照理说,在所有人眼里,我就只是一只黑的宠物鸟。
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她会在这种时候把锅甩向我。
“你是说……鸟?”
黑也有些将信将疑,将视线从红身上转向了我。
“其实那只鼠尾鸟会说话,对吧?”
红向黑确认道。
嚯?
有意思。
我眯起眼睛看着红,在脑海中思索她为什么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黑则是略有些惊讶。
“我看见它……和一个披着斗篷的拜汀交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期初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直到上一次偷偷靠近……”
红还做出一副与内心艰难斗争的样子,将头别过去,捂住了颜面。
一派胡言。
这个冬天,我根本没有和拜汀进行任何接触,但恐怕对黑而言,突然捅出我会说话这个秘密,会使红的话语更有说服力。
不难听出,她十分确信我会说话,我回忆了一下到底是什么时候露馅的。
突然,脑海里浮现与红对视的画面。
原来如此,是那个时候吗!
哑巴被她欺负时,周围没有旁人——除了在一旁观望的我。
哑巴自然是不可能说话的,那么她被红欺负这一事,是怎么传到黑耳里的呢?
确实是失算了,当时就不应该替哑巴出头。
我只是比较吃惊,比起哑巴并是不是真哑,她居然选择了怀疑一只鸟是不是会说话。
“鸟,你居然……”
黑以不敢置信的语气和审视的眼神望向我。
“黑,你不会打算相信这家伙说的吧?”
既然已经暴露,我也放弃假装普通的鼠尾鸟了。
话音出口时,只见红整个人愣了一下。
喂喂,明明你自已都确信我会说话了,还会被吓一跳的么?
我不禁想对红的行为发笑。
“仔细一回想,你一直在试图激发我对拜汀的仇恨,甚至还提议过在冬季过去前发动进攻……正因为我没同意你才做出这种事么?”
黑向我逼问。
“黑,你旁边那个女的不可信,她的每一个行动都充满了谎言。我敢断言,她绝对会把你的同盟引向毁灭的。”
“别再污蔑红了!她为这里做了那么多,你又做了什么?”
黑往红前面一挡,我看见红躲在黑身后,对我露出嘲弄的笑容,仿佛在说,“看啊,黑真正信任的人是我不是你”。
“你是认真的吗?”
我看着黑。
“和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高兴吧,我会如你所愿对拜汀发起进攻……而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了!立刻从这里滚出去!别再靠近我们!”
黑从墙边取出短剑,指向我。
“是吗,这就是你的答案。”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中,我脚底燃起黑色的火焰,“那么,再会了,黑。”
火焰完全将我吞噬,片刻后,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们面前,唯有一片烧焦的鸟羽飘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