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果然还是变成了这样。
我坐在一个连凳子的替代品都称不上的，有些腐烂的小木桩上面，大概是这片区域气候的原因，潮湿的空气让木桩湿哒哒的，坐起来不是很舒适，不过我也不在意。
这是个不到三米宽的狭小空间，两面为壁，剩下两面则是带着锈迹的铁栅栏，横向望去，其他隔间里空无一人，看来今天我是这劣质酒店的唯一租客。
因在地下的缘故，后方的墙壁上连扇窗户都没有，整个房间只能用幽暗二字来形容，唯一的照明，就只有走廊墙壁上那燃烧不是很旺盛的蜡烛。
居然说着什么“不论缘由先行拘捕，详细待事件结束后再过问”就直接把我扔进来，这些人就没有点法律意识么？我的律师在哪里！
不过，没想到霖帆居然也在场。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应该是想替我说话吧，不过并非目击者，对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他也做不了什么保证，事情发展成这样只能说是不可抗力。
他们好像真的很忙，把我扔在这儿就走了，甚至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我试着检查了一下门锁，有些松动，与其说常年没有检修，倒不如说整个设施都很久没被使用过了。
想来也对，毕竟是这种地方，总不能把妄鬼抓进来关一顿又放了，充其量也只能惩罚违反规矩的自已人用。
对于负五星级大酒店的评价就到此为止吧，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在意霖帆那边的情况。
没记错的话，前两次面对妄鬼时，那小子都打得挺狼狈的，他真的能胜任自已的工作吗？
.
“无不会有事吧？”
霖帆望着地牢的方向，有些忧心忡忡。
“抱歉，虽说是你的熟人，但我们不能放任可疑之人离开。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请你谅解。”
霍定山向霖帆闭眼低头表示歉意。
“没有的事，我不是在怪你们。”
实际上，霖帆也无法断定那个人是无辜的。虽说无对霖帆挺好，还为他打造了梦寐以求的心剑，但同时，那个人也很怪，有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甚至不像是人类……
霖帆不知道为什么自已会冒出这种念头。
“放心啦！只是把他关起来一会儿而已，又不是要煮了吃了，等七星剑的大人们回来，调查清楚证明他是清白的就没事了！”
若熏拍了拍霖帆的背打气道。
“嗯。”
“话说回来，之前你是不是打算跟那些家伙说什么？”
霍定山突然问。
“之前？是指和那三个执剑司说话时么？”
“没错，当时好像听你说了什么不能忽视的话，能详细和我们解释下么？”
霖帆点点头，尽量保持冷静、清晰地向两人说明了自已的想法。
“也就是说，你认为鬼王的附近会持续产生妄鬼？”
霍定山托着下巴思索着问。
“而且，我看到了鬼王使出跟妄鬼同样的剑技，这让我更加怀疑妄鬼与鬼王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妄鬼跟鬼王使出相同的剑技吗……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不过大多也只是我的推测，证据的话我拿不出来……”
霖帆的确见证了妄鬼在眼前诞生，然而，那作不了任何证明，他也无法证实自已所见是真的。
“虽说是推测，但意外地说得通呢！”若熏露出些许敬佩的表情，“难怪边境的妄鬼怎么杀都杀不完……居然能想到这点，霖帆莫非是天才？”
“不，我只是恰巧看到了，换谁来都一样能想到的……”
“怎么会，就算人家看到，也只会想‘嘿？原来妄鬼是这样出现的啊’，可没法像霖帆那样做出那种推测哦。”
“这点我也同意，混乱之中洞悉身边事物的观察眼，是少有人具备的重要资质。而能将现有的情报归纳起来，得出新的推断，能做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霖帆，毫无疑问，你是同时具备这二者的不可多得的人才，有加入封剑省的意向么？”
面对霍定山的盛情邀请，霖帆一面是高兴，一面又有些退缩。
“但，我没有能成为执剑司的实力……我即使竭尽全力了也没能通过入门测试……”
“诶？！不会吧？你不是那个禄存大人的弟子吗？”若熏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又意识到说错了话立马改口，“不对不对，我是说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嘛，别灰心，扬长避短扬长避短~”
“封剑省里工作的，可不止有执剑司。”霍定山亲切地笑笑，“那些士兵，文职人员，他们也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但是……”藉于自已那不太好说出口的理由，霖帆挠了挠头，“执剑司比较帅嘛。”
“噗——哈哈哈哈！”听到这儿，若熏突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因为帅？哈哈哈……果然是男孩子啊！不错哦，我会声援你的！那就努力变强吧，就算今天不行，早晚有一日也能成长到那个地步的！”
“真可惜，我倒是更希望你作为智囊更早地加入封剑省呢。等这次事件结束，我可以试试用自已的人际关系为你打点打点……”
“哦？真意外，正经死板的你居然会为他人开后门~”
“这、这只是在履行我的义务！看见有用的人才而不想办法招揽，那才是失职！”
霍定山别过头去。
“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靠自已的力量成为执剑司。”
霖帆朝对方低头致意。
“比某人正直呢~”
若熏不怀好意地看向霍定山。
“啰嗦。”
后者则压根不愿意去看前者的脸。
“……”
霖帆抬起头望着上方，若有所思。
“怎么了？”
霍定山问。
“是不是有些太安静了？”
听霖帆一说，两名执剑司迅速对视一眼，然后二话不说便从楼梯往上爬。
确实，明明到不久前为止，都还有着闹哄哄的噪音的。无论是士兵交换节点时的甲胄碰撞声，还是那些个游手好闲执剑司的高谈阔论声，总之不会那么安静。
还未登上城楼顶，一股令人眉头一皱的气味便沿着楼梯传了过来。
“是血的味道。”
霍定山拔出剑，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若熏也提醒霖帆要小心，将他护在身后。
被人像个孩子一样保护着，让霖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考虑到自已乱来反而可能拖后腿，他也只好被迫接受。
“这！”
一到达顶部，三人便为眼前的景象一愣。
就在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那些人，无一例外皆倒在血泊之中，而行走于那些血泊之间，在地上印出一串串血之足迹的，是那以双剑为臂，霖帆再熟悉不过的铁石怪物们。
霍定山一面警戒着那些妄鬼，一面观察了一下地上的尸体。
“几乎都是背部受到攻击……何等的大意，身为执剑司居然输给了区区妄鬼！”
“明明霖帆弟弟还好心提醒过他们，真够讽刺的。”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能更好地传达……”
霖帆望着那些不知还带着几份热量的身躯，望着那一地红，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就在这时，后背被人猛地拍了一下。
“说什么呢！你已经尽力做了你能做的事，退一万步也不是你的责任啊！”
若熏轻叹口气，然后迅速回身一斩，将试图摸过来的妄鬼劈成两半，霍定山也冲了出去，干净利落地消灭掉最靠近的两只。
这就是现役执剑司么，霖帆用钦佩的目光望着二人，换作自已，必须先观察对方的动作，抓到破绽了再瞄准薄弱部位下手，光是打倒一只都要费不少力气，而这两人的动作却相当自在随意，好似只是简单挥动一下剑的事。
考虑到执剑司有正柄指导，而二人又是贪狼一宿的部下，毫无疑问是那位七星剑指导有方吧。
虽然师父很反感，但当时是否应该接受贪狼一宿的指导？霖帆想变得更强，想要帮上师父的忙。
比起考虑有的没的，还是优先眼前吧。霖帆将目标锁定在一只妄鬼身上，而对方也注意到了自已，四目相对——虽然不知道妄鬼到底有没有眼睛——随着心跳速度的提高，战斗一触即发。
妄鬼的胳膊以非常明显的意图照着霖帆的脖子斩来，霖帆举起剑格挡，然而，那冷澈的锋芒却未按照霖帆预想的轨迹袭来。
“假动作？！”
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妄鬼的双刃斩向了霖帆毫无防备的双腿！
“轰”！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从一旁袭来，将妄鬼横向撞飞出去，摔碎在城墙一角，留下一个大坑。
“喂！别把城墙弄坏了啊！”
若熏抱怨着说。
“这是迫不得已！”
霍定山飞身过去将剑捡起。
“抱歉！还有谢谢，得救了！”
霖帆朝对方道谢。
“妄鬼的招式多样且难以捉摸，要么在它们出招之前先下手为强，要么保持自已不在它们攻击范围内，这是最好的办法。”
霍定山说道。
“但师父说要好好观察妄鬼的动作，找准弱点……”
“那位大人是这么说的？”
“不可能不可能~”若熏摆摆手，“妄鬼那么多，哪儿有功夫去一只只慢慢观察啊。我们又不像那些大人物，没有一眼看穿一切的本事，脚踏实地就好。”
明明只是简单交谈了一会儿，附近的妄鬼便已被二人全部扫荡，只留下一地的碎金属块。
“话说，”若熏像是为了喘口气，懒散地依着剑休憩，“数量也太多了吧？该不会真像霖帆所说，是突然冒出来的？”
“确实，倘若沿着城墙爬上来，不应该没人发现。”
霍定山也表示同意。
“但那两只鬼王离这边还有一些距离吧……”
一股异样感在霖帆心中驱之不散，霖帆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又没法很好地表达出口，这种感觉如鲠在喉。
就在这时，城墙地面开出几条裂缝，有什么破土而出。数日前见过的诡怪光景再度在霖帆眼前上演，爬满锈迹的破旧剑身长出四肢，化作可憎的怪物，初次见到此情此景的二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没想到刚听说就见识到了……”
“看来今天是个吉日？要不干脆向贪狼大人告白好了~”
“你差不多一点。”
因为对付妄鬼的经验丰富，两人并没有对增加的敌人感到苦恼，然而在后方的霖帆，眉头却迟迟没有散开。
果然不对劲。即使是交战状态，城墙上的妄鬼也太多了，城墙的外壁根本没有被攀爬过的痕迹。证明这一点的，恰恰是突然在他们眼前诞生的这些妄鬼。
云归鬼乱那时，记得受影响的区域仅为鬼王出现的集市周遭一片，并未蔓延到整个城镇。倘若妄鬼真的是因为鬼王而诞生的话……
霖帆从未如此希望自已能放弃思考，倘若放空大脑，不去推测任何东西，可能要好过得多。
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下，就像冰冷的刀刃在切开他的大脑。
明明得出了答案，他却不想承认这个答案，不，应该说，他希望这个答案不是真的。
“怎么了，霖帆弟弟？脸色煞白哦。”
若熏关切地望向这边。
“那两只鬼王……此刻正在和七星剑大人们交战吧？”
声音又在打颤了，为什么自已总是那么胆小？
霖帆用力握了握剑柄，就像试图从中得到勇气一般。
“对啊，不过放心，鬼王而已，怎么可能是七星剑的对手~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大人们凯旋啦~”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霖帆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更加难以抑制这种凌乱不堪的心情。
呼吸太急促了，冷静，一定要冷静地向他们传达……
霖帆不断朝自已述说着。
然后，像是竭尽全力般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将话语抖出：
“呐……假如……鬼王并不只有两只呢？”
“什么——”
不等霍定山回答，一声巨响便从下方点燃，不同于之前的爆炸，这次是纯粹的，土石破开、飞向高空，再重重坠落的声音。
三人同时趴在城墙内侧，俯瞰那黄烟四散的城内，一对闪着凶光的双目，与独臂之躯一同浮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