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让霖帆打起精神来,却反倒让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了,看来我果然没什么安慰人的天赋。
好在霖帆的注意力已经被别的东西吸引。
“这是什么啊?!”
雾,任谁都能一眼看得出,但同样能一眼看出,这不是普通的雾。比起水雾更加银白,最外面的那层甚至在阳光下泛着光,而且,感觉不到雾那种跟随空气流动的状态,更像整片雾是一个整体,就好比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大箱子。
“师父真的在这里面?她没事吧?”
霖帆迫切地问。
我让视点快速扫描了一下雾里面,好在探测器没受什么干扰,很快就得到了情报。
“嗯,不光是缘嫣,另外三个、大概是其他七星剑的也在,生命特征都还完好,应该没什么大碍,只不过位置有些分散。”
但这片雾的构成还需要花点时间分析,冒然闯入风险太大了。况且从刚才起七星剑们的位置就几乎没有移动过,肯定是有什么困住了他们。
“你先在这里等会儿,我——霖帆?!慢着!别过去!”
还不及我把话说完,霖帆便一头扎进了雾里。
受够了,听不懂人话这方面这些“主角”是一脉相承的吗?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跟着朝雾中走了进去。
一进到里面,就仿佛踏入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银雾将视野中的一切都阻隔,低下头甚至无法看见地面和自已的脚。
这样根本搞不清霖帆在哪儿啊。
“实时扫描霖帆的位置,发送给我。”
我朝跟进来的视点下达命令,然而还没及从视点那边收到影像……
“咔”。
近处响起硬物坠地的声音,同时与视点的连接也中断了。
我蹲下身子检查,掉落在脚边的果然是视点残骸,利落地被切分成两半,内部复杂的线路一览无余。
视点被破坏并没什么不可思议的,虽说是军工产品但属于斥候型,为了追求轻便外壳并未设计多少防护,令我想不通的是,直到被破坏为何视点都没检测到任何威胁。
就好像,空气里藏着把无形的刀刃。
.
直到迷失方向,霖帆才意识到自已冲太深了。本以为无跟在身后,一回头却半个人影也没有,被银白色填充的世界一片空寂,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无,听得见吗!”
霖帆拢着嘴呼喊,但回应的只有自已的回音。
回音?为什么会有?听起来就像在山洞里,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他记得这里应该是开阔的原野才对。
想不通的事情想破脑袋也无济于事,还是凭感觉接着往前走吧。
一边这么想,霖帆一边再次迈动步伐,然而刚踏出第一步,附近便传来激动的警告声。
“别动!”
霖帆因为这声喝止猛地定在原地,而下一刻便打了个寒战。
尖锐的剑锋闪着寒光,占据了他的大部分视野,而那最为锐利的剑尖,正位于他左眼的正中,若是再往前移动分毫,恐怕就可以永远和左半边视野告别了。
为什么?明明刚才眼前还除了迷雾什么都没有的!即使能见度很低,他也不至于走到眼前都没察觉才对!
“现在慢慢地后退,稍微往右一点,别紧张。”
刚才警告的声音再次从某侧传来,这次并不急促,而是温和地引导着。这般状况下,霖帆也只好照着对方说的做。
“没错,就这样继续走两步……好,停。”
仔细一听,那声音好像有几分熟悉,很快,霖帆的想法就得到了应验。
“贪狼大人……”
祝无常那笑眯眯的脸随着接近从迷雾之中浮现。
“哎呀,你还记得我啊,真令人高兴。”
“不不不,我们上午才见过面吧,再怎么说忘掉七星剑级别的大人物也太失礼了……”一上来,霖帆就被拉进了对方的节奏,好在及时反应过来,赶紧说出心中的疑问,“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些雾是什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嗯,总的来说,这是某只鬼王的能力。”谈起雾,祝无常的神情一下正经起来,“就如小兄弟你刚才所经历的,这片雾里藏着看不见的剑刃。”
“看不见的剑刃?”
“不知是因为雾太浓,还是说它们就是剑本身,只有极其接近后才会显现,无论怎样接近,刃都会朝向靠近之物,即使是轻轻触碰,也会皮开肉绽……属实是危险而又诡异的能力。”
“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解析到了这种程度……”
真不愧是七星剑啊,一边暗自赞叹着,霖帆心中又多了一分敬佩。
“哈哈哈,因为我是四人中最弱的嘛,也只能干点类似的跑腿活了。”祝无常笑道,“本想慢慢探出所有的剑刃分布,没想到每在附近转一圈,那些东西的数量都会增加,真头疼呢……”
没想到这迷雾之内竟如此险恶,霖帆不禁开始担心起师父。
“贪狼大人可知道我师父的去向?”
“很遗憾,因为这雾我们被分散了,到处闲逛时唯一见到的活人只有你,我也不清楚其他人的状况。”祝无常耸了耸肩,随后,又将视线下移,看向霖帆的胳膊,“话说,不出半日,小兄弟的变化挺大呀……”
霖帆暗叫一声糟,赶紧把手往身后藏。
“哈哈,现在才想着隐瞒已经晚啦。”
祝无常苦笑着摇摇头,他似乎并不对霖帆那异样的部位感到惊讶或排斥。
究竟是因为见多识广,还是作为七星剑的处变不惊呢……霖帆暗自寻思着。
祝无常再次微微偏头——若不是这样,霖帆还真不知道对方目光投向的何处——注视着霖帆腰间的剑,准确地说,是姐姐留下的那把剑。
“你……已经用过‘它’了?”
“诶?”
霖帆的第一反应是惊讶,但很快他便想通了。第一次见面时,霍定山就像对这把剑有所了解一样,那么作为霍定山直属上司的祝无常知道什么也不奇怪。
或许,或许比起在这危险的大雾之中漫无目的地寻找师父,应该向眼前这个人求助?师父和祝无常很不对付,扬言信其不过,但霖帆不这么认为。若熏和霍定山虽性格各异,但都是率真正直之人,既是他们师父又是他们上司的贪狼一宿,也应该不是什么卑鄙小人。
而且,对方还曾说愿意指导自已的剑术,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以往谈及剑术时,他人对霖帆的评价无非是叹息、无言、嘲笑,就好像霖帆是块不可塑造的烂木头一样,即使是师父,也是三番五次恳求之下才同意传授技艺,而祝无常那番话语,就好像在说“你并不是那么没用”一样。
“您知道……贪狼大人您知道这把剑的事吗?”
霖帆鼓起勇气问道。
“……”
祝无常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霖帆的脸陷入了沉默,搞得霖帆以为自已说错话了。
就在霖帆打算收回话题时,祝无常开口了:
“我倒是比较意外,大前辈什么都没告诉你?”
“啊?”
上一个问题还没得到解决,新的疑惑便已到来。
“在回答你之前,容我再问一个问题——那把剑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这是……”
霖帆犹豫了一下,即使是他,也知道这把剑来头不小,冒然透露情报可能会把事情变得麻烦,但比起这些,他想了解更多关于这把剑的事,想知道那些师父不愿告诉他的秘密,毕竟这是唯一连向姐姐的桥梁,或许可以从中得到什么线索。
“这是我姐姐失踪后留下的剑。”
“你的姐姐,莫非是叫霖柯梦?”
“您知道她吗!”
一听到姐姐的名字,霖帆瞬间激动起来,说不定梦寐以求的情报就在眼前人手中,但后者的回答却像泼了一盆冷水。
“以前见过一面,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我说难怪,明明几年前还是个话题人物,怎么突然没消息了,原来是失踪了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请振作吧……”
祝无常轻轻拍了拍霖帆肩膀。
在这种世道,失踪了就和死了无异,旁人会这么理解也不奇怪,但霖帆始终认为,像姐姐那么强的人不可能简简单单就死掉,她绝对还活跃在中间带,或者比中间带更远的某处,说不定此时此刻都还在为保护他人而战斗着。
“不要紧,我总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霖帆坚定地说。
听了霖帆的话,祝无常先是略显惊讶,随即微微一笑:
“是吗,祝你好运。”
像是意味着这个话题的终结一般,祝无常温和上扬着的嘴角渐渐抚平,气氛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看来你确实是对那把剑一无所知。这本是七星剑之间的秘密,不宜外传,但我认为身为当事人的你有资格知道。”
霖帆大气都不敢出,静静等待着祝无常说下去,后者则短短地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做最后的决定。
“宗世剑主的传说,你应该不陌生吧?”
“你是说那位将世界铸成剑刃,打败了邪神拯救世界的铁匠?”
祝无常以轻点头代替回答。
“其实那个传说还有后续。
凭借一已之力达成了无人能及的功绩,将毕生技艺传授给三名得意门生,一生为世人所歌颂,那个人本应渡过了极为充实的晚年才是,但实际上,他感觉到的却只有空虚。
无论锻造了多少把传世之剑,无论弟子们创造出多么惊为天人的超越自已的作品,都无法填补他心中缺失的那种感觉,那只要握于手中,就仿佛什么都做得到,连邪神都能打倒的力量。他想要再次锻造出那样的剑,但世界已不再回应他,即使匍匐于黄土也无法再将化为大地的剑唤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个人一味苦苦追寻着曾经的锻剑之道,终于进入了癫狂的境地,也是这时,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不是很简单吗?想获得超越邪神的力量,只需要将邪神之躯用来铸剑不就好了?
疯了的铸剑师闯入大陆之下的邪神封印,斩杀了他亲手布下的守护者们,然后,将那可怕而纯粹的力量之躯壳,敲入自已早已准备好的素材之中,那一日,大地如畏惧般颤抖,旭日也遁去了身形,而从那片混沌中诞生的,便是……”
与如同世界都变得寂静的停顿一同,祝无常将视线扫了过来,霖帆也跟着看向自已腰间,话语脱口而出:
“便是,这把剑……”
“那把剑没有名字,也没有固定的主人,唯有超越一切心剑的至强的力量,随着宗世剑主与其恶果一同坠入疯狂的深渊,那把剑也流于凡世,辗转于无数人之手……”
霖帆凝视着剑,它只是静静沉睡于鞘中,纵使外观精致而华丽,但只要未被拔出,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心剑没什么两样。谁又能想到,这样一把剑中蕴含着仿佛能撕裂一切的力量呢?
“但,那只是个传说而已吧?不可能是真的。”
“传说作为传说存在自有它的意义,有的是为了告诫世人,有的则是为了予人以精神依托,而还有的……”祝无常背手转身,像是欣赏风景般展望那茫茫迷雾,长舒一口气后,侧颜投来一个明明看不见眼睛,却让人感觉到锐利的视线,“则是事实太过夸张,只能作为传说记载。”
“那么,这真的是——”
“到此诞生了一个新的疑问!”霖帆完全没察觉到祝无常是何时把脸凑得这么近的,吓得后退半步,但对方似乎正沉迷于自已的思路中,“是大前辈和你说的可以随意用这把剑么?”
“不是的,是我自作主张!”霖帆连忙辩解道,“她曾多次警告我不能使用这把剑,但我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了……”
“那么事情就变得更有趣了!为什么她明明禁止你用这把剑,却又特意把剑留在你的身边?”
“因为这是姐姐留下的……”
“我认识的大前辈可不是会为了这种私情而养虎为患的人,她一定是基于别的目的才将剑留在你身边。”
“别的目的是指?”
“哎呀,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到这了一步,我也没法继续推论。不过,是否出于善意,就值得思揣了。”
“不可能的,师父怎么会害我!她一定是为了帮我……对了!一定是因为我太弱,所以她才让我拿着这把剑,她知道如果有个万一我一定会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前辈就是人类的死敌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有一瞬间,霖帆似乎看到祝无常睁开了眼睛。
不同于杀气,那是另一种让人战栗的气场,仿佛五脏六腑都在那一刻冻结了。
回过神来,对方依旧是那副眯眯眼笑容,刚才的异样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类的,死敌?那是什么意思?”
霖帆追问道。
“你不也早察觉到了吗?还是说打算装糊涂?事实不就摆在眼前,你的右手便是答案,看着上面那些锐利的光影,难道你没联想到什么吗?”
霖帆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被看透了,他的想法完全被看透了。其实从最早那次起,霖帆就有怀疑过了,扎根于手上的利刃,边缘完整而锋利,压根不像从哪儿飞来的断片,倒不如说,更像是直接从肉里长出来的……
“为什么右手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只有右手变成了这样?因为那是你的惯用手,是离那把剑最近之处!”
霖帆想要捂住双耳,同时却又想继续听下去,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呼吸急促,心脏就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剑刃当作铠甲,仿佛寓意进攻亦是防御,拥有如此怪异特征的生物,世上只有一种。是啊,既然是源自那邪神的力量,自然会向祂趋近,毫无疑问,如果继续使用那把剑,你的末路只有一个——”
霖帆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像是自已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他的大脑也得出相同的结论,那个声音附和着祝无常的声音,将那霖帆早已知晓,却一直不想面对的真相缓缓道出。
“——变成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