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熹微的晨光透过斑驳的云层，悄然洒落在小小院落之中。院子里的老树，仿若一位忠实的守望者，迎来了第一缕曙光。那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辉，宛如轻纱，为这破落小院添了一抹久违的温情，暂时驱散了些许阴霾。
白欢喜独坐在床边，整整一夜，未曾合眼。她双眼空洞地望着窗外，五年的艰辛与磨难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心中五味杂陈。床上的董俊杰，眉头微微蹙动，缓缓睁开双眼，一丝痛苦的呻吟从嘴角溢出，牵动伤口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你醒了。”白欢喜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语调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并非她已心冷如霜，而是这五年的折磨，让她不敢再轻易触碰那些曾遥不可及的奢望，满心的爱意早已被生活的苦难层层包裹，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董俊杰猛地坐起身来，全然不顾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破裂的衣衫处，血迹隐隐渗出。他急切地伸出手，一把抓住白欢喜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已的生命里。眼中泪光闪烁，凝视着白欢喜，那目光中饱含着思念、愧疚与疼惜，似要把这五年的空白都弥补回来。白欢喜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眼神死寂，晨光落在她的半边脸上，虽刻下了些许岁月的沧桑，却依旧难掩往昔的秀丽。在董俊杰的记忆深处，那些美好的过往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一切仿若昨日。白欢喜咬了咬下唇，缓缓抽回手，像是要抽离这份复杂的情感纠葛。
董俊杰心中一痛，手掌狠狠拍在床边，发出沉闷的声响，满心愤恨地怒吼道：“竟敢欺骗于我……”那涨红的脸庞，既有对命运捉弄的不甘，更有对自已轻信他人的懊恼。
白欢喜默默站起身，摸索着向门口走去。多年的黑暗生活，让她早已习惯了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小院里寻找方向。可今日，心神的恍惚让她不慎撞到了椅子，身形一个踉跄，朝后倒去。董俊杰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紧紧抱住了白欢喜。
董俊杰的双臂微微颤抖，将白欢喜搂在怀中，嗓音沙哑地问道：“你的眼睛，可曾找过郎中？”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触动她更深的伤痛。
白欢喜轻轻摇了摇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母女二人，连衣食都难以周全，哪还有银钱请郎中？”说罢，她转身，脚步略显蹒跚地离开，背影透着无尽的落寞。
董俊杰望着白欢喜摸索试探走路的背影，心猛地揪紧，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的心脏攥得生疼。他深知，这一切的苦难皆因自已而起，此刻的他，觉得自已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满心的悔恨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突然，昨夜那个小女孩的身影闯入脑海，还有白欢喜提及的“母女”二字，如一道惊雷，让他瞬间惊醒。倘若眼前这母女才是他真正的妻女，那远在京城的白如意和当年一同带去京城的孩子，又算什么？想到此处，董俊杰气得浑身颤抖，双手握拳，指节泛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许久，董俊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缓缓迈步走出屋子。抬眼望去，看到白欢喜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那单薄而又坚韧的身姿，让他眼眶一热。他缓缓走上前去，轻声问道：“昨夜那个女孩子？”
白欢喜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心中一片坦然。这些年，遭受了太多的流言蜚语，指指点点，她早已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更无惧道出真相。
“你走后，我怀胎十月，生下女儿，取名锦绣。”白欢喜的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已无关的故事，“父亲见你迟迟未归，又嫌我母女丢人现眼，遭人非议，便狠心地将我们赶出家门。后来，他们全家搬去了府城。”
董俊杰听着听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眶泛红，满心的自责与愤怒快要将他淹没。他猛地闭上双眼，怒吼道：“如此说来，按时间推算，我是在他们搬去府城之后才来的。究竟为何，我不过喝下两杯酒，就忘却了你的容颜？我若是能早些寻到你，你又怎会受这许多苦……”
白欢喜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轻声笑道：“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我与你，终究是有缘无分。苦也好，难也罢，这五年总归是熬过来了。好在，还有锦绣陪着我，让我这颗心，还有处可依。”
董俊杰望着白欢喜，心好似被撕裂一般，疼得他几近窒息。他再次伸出手，紧紧抓住白欢喜的手，目光中满是恳切与哀求：“欢喜，我真的来找过你，定是那酒里被人下了药，才让我忘却了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那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有那满含热泪的双眼，无不诉说着他此刻的懊悔与深情，期盼能融化白欢喜心中那座冰封的高山。
白欢喜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颤抖地抬起手，指向大门，声音哽咽却决绝：“你走吧，董俊杰，咱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这山河依旧，岁月静好，可偏偏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个错。我救你、照顾你，从未后悔过，哪怕自已食不果腹，哪怕受尽旁人冷眼。可我恨啊，你走的时候为何不带上我？就因为你的不辞而别，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便肆意欺凌我母女，逼得我们流落街头，乞讨为生。是，我傻，我当初就不该听从父亲的安排，更不该在短短十几日里，就与你倾心。如今的我，不过是个瞎眼的残躯，哪里配得上你这威风凛凛、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求你，放过我吧，离开这儿。”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割扯着她千疮百孔的心。往昔的甜蜜与眼下的落魄交织，让她痛不欲生。她想起曾经的自已，满心期许，换来的却是无尽绝望；想起寒夜街头，紧紧抱着受惊的女儿，在黑暗中摸索求生。那些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泪水愈发汹涌，可她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已哭出声来。
董俊杰呆立当场，望着白欢喜那泪流满面却故作坚强的模样，心好似被万箭穿心。他，十四岁便随父上阵杀敌，刀光剑影里从未皱过一下眉头；十七岁扛起安国公的重任，一路过关斩将，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没见过？可如今，在这情爱泥潭里，他却一败涂地。
“欢喜，你知不知道，我养好伤后本想去调兵，继续奔赴沙场。我无数次想，只要击退敌军，就能风风光光回来娶你。”董俊杰眼眶通红，双手握拳，指节泛白，声声悔恨砸在地上，“我悔啊，为什么就没胆量带你一起走？哪怕前路生死未卜，至少我们能在一起。我怎么就那么糊涂，轻信他人，喝了那杯让我忘却一切的混账酒！”
看到白欢喜如今的模样，曾经那个巧笑嫣然、灵动鲜活的女子，被生活折磨得遍体鳞伤，他的心如被撕裂般疼痛。“我以为自已在保家卫国，是个英雄，可没想到，却亲手将你和孩子推进了深渊。我堂堂七尺男儿，连自已心爱的人都护不住，要这功勋何用？要这爵位何用？”说到此处，董俊杰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簌簌滚落，砸在脚下的尘土里。
他向前一步，想要伸手抱抱白欢喜，给她些许安慰，却又怕她抗拒，手僵在半空：“欢喜，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你，哪怕用余生赎罪，我也心甘情愿。求你，别赶我走……”可白欢喜只是别过头，泪水依旧流淌，身子微微颤抖，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守着那最后一丝倔强与自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