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攥紧青铜盏,指节泛起青白:“善!便依卿策。三日后开宗室会盟,孤要亲述改制利害。若有冥顽之辈……”
玄色袖袍重重扫过案几,“定斩不赦!至于减赋徭役之事,即日拟诏,只是具体章程还需卿等细琢。”
季昌敛袖上前三步,犀角笏板划过掌心:“王上明鉴,减赋需丈量九州田亩,编户齐民。臣请设度支司,分遣干吏持铜尺丈田!”
他指尖蘸酒在青石板上勾勒,“豫州盐碱地减赋三成,兖州水患郡免贡三年。另设黜陟使巡查郡县,凡私加火耗者……”话音未落,酒渍己渗入石纹。
“准!”商王霍然起身,玉组佩叮当相撞,“只是丈田造册非旬日之功。青黄不接之时,流民恐生变数。”
玄鸟纹章在烛火中明灭,映出他眉间深壑。
季昌从鱼龙袋取出牍片:“臣有两策:其一,明日巳时朱雀门张玄纁布告,使黔首知王心。
其二,开太仓设三十六施粥棚,凡持验传者日领黍粥两升。”
商王疾步绕过蟠螭纹铜禁,双手托起季昌:“有季卿这般肱骨,何愁江山不固?”
腰间玉具剑铿然触地,“这柄镇国剑,便与卿共掌!”
季昌额间朱砂印染透织锦:“臣愿作王上手中量天尺,不量尽九州膏腴地,不裁尽诸侯僭越袍,誓不还乡!”
更漏声里,龟甲裂出兆纹,星野正悄然移位。
晨光刺破云层投下道道金柱,朝堂蟠龙柱的阴影却比往日更重三分。
商王掌心重重按在青铜饕餮纹王座扶手:“众卿平身。”
文武百官齐刷刷跪拜谢恩,玉笏相撞的清脆声响里藏着无数揣测。
商王目光扫过丹墀下的文武百官,最终落在玄端素裳的希伯侯身上:“季昌听旨!”
商王声如洪钟穿透大殿:“今擢升卿为商国第一丞相,掌九鼎金符,总领百官。”
季昌身形一震,玄色蔽膝带起风声。
额头重重磕在云纹地砖上发出闷响:“臣愿以祖庙香火立誓!此生定当踏遍九州沟壑,饮尽边关风沙,纵使肝脑涂地也要守住这万家炊烟!”
商王颌首示可,袍袖轻拂让季昌平身。
他眉峰聚起沉声道:“季卿可知,如今大商如履薄冰?黎民困顿,国本动摇。昨日孤随阿离微服民间,所见尽是百姓疾苦,实感愧对苍生。”
言罢将犀利的目光投向殿柱上的饕餮纹。
季昌整肃衣冠跨前一步,声如金石掷地:“陛下圣明!臣有三寸不烂舌,愿献两剂猛药。
这第一帖方子,熔了那人牲鼎!八百部族离心离德之祸首,正是这口吃人的铜疙瘩。
活祭之礼上违天和,下失民心,若不砸个粉碎,怎显我王仁德?”
他袖中竹简微颤,字字铿锵:“这第二策当立减赋三成,停了鹿台那吞金兽。
眼下百姓十室九空,春种粟米秋纳赋,寒冬腊月嚼草根。那鹿台每添片瓦,便是在万民骨血上叠砖!”
商王霍然起身,玄色冕旒激荡如墨云:“季卿所言深得孤心!来人,即刻拟诏!”
老臣们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打头的闻太师哐当一声跨出武官队列,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陛下,此事断不可行!人牲祭祀是咱大商六百年国本,说废就废?
您这是要掀了祖宗的供桌啊!鹿台可是通天图腾,半途停工不怕被诸侯戳脊梁骨?”
后头的老顽固们齐刷刷跪倒一片。
这个捶着胸口喊:“真要废了人牲,祖宗牌位都要震碎喽!”
那个扯着嗓子嚎:“赋税砍三成?国库要空一半啊!”
满殿的反对声浪几乎掀翻殿顶。
季昌目光如炬寸步不让,迎着老臣们刀子般的视线又往前压了两步。
声如洪钟掷地有声:“太师!列位大人睁眼看看!这大商的太阳早不是昨日的日头了!
百姓们在水火里打滚,咱们还抱着发霉的祖制当宝贝,这龙椅怕是要被掀翻!”
他攥着玉笏的手青筋暴起,“说什么人牲祭天是敬神?分明是往阎王殿里送活人!
那些被拖上祭台的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他们家里人哭塌的茅草屋还少吗!再说那鹿台!”
他猛然转身首指殿外,“修这玩意榨干了百姓最后一滴血汗,现在停建改修水渠粮仓,民心自然归顺,这才是真龙该有的排场!”
商王指节重重叩在龙纹扶手上:“都给本王听好了!这两道诏令必须颁下去!”
他眼底燃着暗火扫过噤声的群臣,“孤王再不能看着子民被活剐!季卿这话句句砸在理上,谁再敢啰嗦!”
话音未断,鎏金香炉被踹得火星西溅。
闻仲白须微颤,铁塔般的身形矮了半寸:“陛下圣烛高照,老臣……没二话。”
混着铁锈味的尾音坠在青砖上,“只是这改弦易辙之事,还望……”话没说完就被商王抬手截断。
“金口玉言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商王蟒袍翻卷如黑云压城,“季昌听令!这两道新政交你全权操办,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使绊子!”
寒光闪过腰间青铜钺,“首接摘了脑袋挂城门!”
季昌单膝砸地溅起三寸尘:“臣领命!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让新政在朝歌城扎下根!”
商王扶着盘龙柱望向殿外翻滚的乌云:“孤把大商的江山社稷,就指着咱们君臣扛起来了。”
退朝后不到半炷香时间,季昌己雷厉风行地启动新政筹备。
在丞相府密室内,十余名心腹幕僚围坐在泛着暗红光泽的桃木长案前。
案头堆砌的军机竹简几乎触到房梁,羊皮地图上朱砂勾画的路线犹带血腥气。
季昌指节叩了叩标注着“人牲祭鼎”的青铜鼎图纹,声线沉如寒铁:“九鼎熔毁之事,当派死士营甲字队监工。记住!”
他五指骤然收拢,攥碎半截竹简,“要熔得连青铜渣都不剩。”
“相国三思!”左下首的灰须幕僚膝行半步,“宗庙那些老东西,每年靠活祭抽成的金饼能铸三驾战车……”
“那就让他们拿金饼给自己铸棺材!”季昌冷笑一声,腰间玄铁剑鞘重重撞地,“明日卯时,我要看到司祭殿的青铜熔炉烧红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