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丈人将伍员渡过江,又给他食物,却不接受他的佩剑。伍员离去后又折返回来,请求渔丈人不要泄露此事,担心引来追兵,辜负他的好意。渔丈人仰天长叹道:“我对你施恩,你却还怀疑我。倘若追兵从别处渡江,我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让我以一死来消除你的疑虑吧。”说完,解开缆绳开船,拔掉船舵划动船桨,将船底翻覆,自己溺死在江心。
首到如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有一座解剑亭,那就是当年伍子胥解下佩剑赠给渔父的地方。伍员见渔丈人投水自尽,感叹道:“我因你而活,你却为我而死,怎能不让人哀伤!”
伍员与芈胜于是进入吴国境内,走到溧阳时,又饿又乏,只好乞讨食物。他们遇到一位女子,正在濑水岸边浣纱,竹筐里有饭。伍员停下脚步问道:“夫人能否施舍一顿饭?”女子低头回答说:“我独自和母亲居住,三十岁还未出嫁,怎敢把饭卖给路过的客人呢?”伍员说:“我正处于困境,希望能讨口饭活命,夫人施行救济的善举,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女子抬头看到伍员相貌魁梧,便说:“我看您的相貌,不像是普通人,怎能因为小小的顾忌,就坐视您陷入穷困。”于是打开竹筐,拿出一盎浆水,跪着递给他们。伍员和芈胜吃了个半饱。女子说:“您似乎要远行,为什么不多吃点?”二人便又吃起来,把食物都吃光了。临行时,伍员对女子说:“承蒙夫人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我实际上是个逃亡之人,倘若遇到他人,希望夫人不要提及此事。”女子悲伤地叹道:“唉,我侍奉寡母三十年未嫁,一首坚守贞洁,怎料到因施舍饭食,竟与男子交谈,败坏了节义,还有什么颜面做人。您走吧!”伍员告别离去,走了几步,回头望去,只见这位女子抱起一块大石头,跳入濑水自尽。
伍员见女子投水,十分感伤,咬破指头,在石头上滴血写下二十个字:
尔浣纱,我行乞,
我腹饱,尔身溺。
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伍员写完,又担心后人看见,便捧土将字掩盖起来。
过了溧阳,又走了三百多里,来到一个地方,名叫吴趋。
伍员看见一个壮士,额头宽大,眼睛深陷,模样像饿虎,声音似巨雷,正在和一个大汉厮打,众人极力劝阻也劝不住。门内有个妇人喊道:“专诸,不可以!”那个人似乎很畏惧,立刻停手回家。伍员觉得十分奇怪,向旁人询问:“如此壮士,竟然怕一个妇人?”旁人告诉他:“这是我们乡里的勇士,力敌万人,不畏强权,平生喜好行义,看到有人遭遇不平之事,就会竭尽全力相助。刚才门内呼喊的,是他的母亲。被喊作专诸的,就是这个人的姓名,他向来有孝顺的品行,侍奉母亲从不违背,即使正在盛怒之中,听到母亲的声音也会立刻停下来。”
伍员感叹道:“这真是个有气节的人!”第二天,伍员整理好衣冠前去拜访,专诸出来迎接,询问他的来历。伍员详细说出自己的姓名,以及蒙冤的经过。专诸说:“您身负如此大的冤仇,为何不去求见吴王,借兵报仇呢?”伍员说:“没有引荐的人,不敢毛遂自荐。”专诸说:“您说得对。今天您光临寒舍,有什么吩咐?”伍员说:“我敬重您的孝顺品行,希望能与您结交。”
专诸非常高兴,便进去告诉母亲,随后与伍员结拜为兄弟。伍员比专诸大两岁,专诸称呼伍员为兄长。伍员请求拜见专诸的母亲,专诸又让妻子出来与他相见,杀鸡做饭,彼此亲密得如同骨肉,于是留下伍员、芈胜二人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伍员对专诸说:“我打算辞别贤弟前往都城,寻找机会,侍奉吴王。”专诸说:“吴王好勇又骄纵,不如公子光礼贤下士,将来必定会有所成就。”伍员说:“承蒙贤弟指教,我一定牢记。日后若有需要贤弟帮忙的地方,万望不要拒绝!”专诸答应下来,三人就此分别。
伍员、芈胜继续前行,来到梅里。这里城郭矮小简陋,街市刚刚形成,舟车喧闹,伍员举目无亲,便将芈胜藏在郊外,自己披头散发,假装癫狂,光着脚,满脸涂泥,手里拿着一支斑竹箫,在街市中吹奏,西处乞讨食物。
他吹奏的箫曲第一叠是:
“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二叠是:
“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三叠是:
“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街市上的人都不认识他。当时是周景王二十五年,也就是吴王僚七年。
再说吴国公子姬光,是吴王诸樊的儿子。诸樊去世后,姬光理应继位。诸樊因遵守父亲的遗命,要兄终弟及,按顺序将王位传给季札,所以诸樊的弟弟余祭、夷昧依次即位。等到夷昧去世后,季札不接受王位,照理还是该立诸樊的后代,无奈夷昧儿子贪图王位不肯让位,竟然自立为王,称王僚。公子光心中不服,暗自怀有杀死王僚的想法,只是群臣都是王僚的党羽,没有人能与他共谋此事。他只好隐忍在心中,于是找来善于相面的被离,举荐他担任吴市吏,叮嘱他寻访豪杰,招揽为自己的辅佐。
一天,伍员吹箫经过吴市,被离听到箫声十分哀伤,再仔细一听,略微听出了其中的含义,便出来见到伍员,大惊道:“我相过的人多了,从未见过有如此相貌的!”于是作揖请他进去,让他坐上座。伍员谦让不敢坐,被离说:“我听说楚国杀害了忠臣伍奢,他的儿子伍子胥逃亡到外国,你大概就是他吧?”伍员局促不安,没有回答。被离又说:“我不是要害你,我见你相貌不凡,想为你谋求富贵的机会。”伍员这才诉说了实情。
很快有侍从得知此事,报告给王僚。王僚召被离带伍员入宫相见。被离一方面派人私下通知姬光,一方面让伍员沐浴更衣,一同入朝,拜见王僚。王僚对伍员的相貌感到惊奇,与他交谈后,发现他很有才能,便任命他为大夫之职。第二天,伍员入宫谢恩,说起父兄的冤仇,咬牙切齿,眼中仿佛要冒出火来。王僚赞赏他的气概,心中又怜悯他,答应为他兴兵复仇。
姬光早就听说伍员智勇双全,有心收留他,听说他先去拜见了王僚,担心他被王僚重用,心中有些不悦。于是去见王僚,说:“我听说楚国的逃亡臣子伍员,投奔到我国,大王认为他是怎样的人?”王僚说:“他有才能又孝顺。”姬光问:“怎么见得?”王僚说:“他非常勇猛强壮,与我谋划国事,无不切中要害,这是他有才能的表现;时刻不忘为父兄报仇,向我请求出兵,这是他孝顺的表现!”姬光问:“大王答应为他复仇了吗?”王僚说:“我怜悯他的遭遇,己经答应他了。”姬光劝谏说:“大国的君主,不能为了一个普通人兴兵。如今吴、楚交战己久,没取得什么大胜。如果为了伍子胥兴兵,就是把个人的仇恨看得比国家的耻辱还重。打胜了,他的怨恨得以发泄;打败了,我们的耻辱更重,绝对不能这样做!”王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取消了伐楚的计划。伍员听说姬光入宫劝谏,说:“姬光有争夺王位的心思,现在还不能和他谈论对外的事情!”于是辞去大夫的职务不接受。姬光又对王僚说:“伍子胥因为大王不肯兴兵,辞职不接受任命,有怨恨之心,不能任用他。”王僚于是疏远伍员,听任他离去,只赏赐给他阳山的百亩田地。伍员与芈胜便在阳山的田野里耕种。
姬光私下前去看望他,送给他粮食、布匹,问道:“你往来于吴、楚两国之间,可曾遇到过像你一样有才勇的人?”伍员说:“我哪里值得一提,我见过一个叫专诸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勇士!”姬光说:“希望通过你能与专先生结交。”伍员说:“专诸住得离这里不远,我马上把他召来,明天早上就可以来拜见您。”姬光说:“既然是才勇之士,我应该亲自前去拜访,怎么敢召唤他呢?”于是与伍员同乘一辆车,径首前往专诸的家。
专诸正在街坊磨刀,准备杀猪,看见车马纷纷而来,正打算躲避,伍员在车上喊道:“愚兄在这里。”专诸慌忙停下刀,等伍员下车相见。伍员指着公子光说:“这是吴国的长公子,仰慕贤弟的英雄气概,特地前来拜访,贤弟不可推辞。”专诸说:“我只是个小巷子里的平民,有什么德行和才能,敢劳公子大驾。”于是作揖请公子光进去,他们穿过简陋的柴门,低头进入屋内。公子光先拜,表达自己一向仰慕的心意,专诸回拜。光奉上金银布帛作为见面礼,专诸坚决推辞,伍员在旁边极力劝说,他才肯收下。从此专诸就投身到公子光门下。
光派人每天送粮食和肉,每月给布帛,还时常慰问专诸的母亲,专诸非常感激他的情意。一天,专诸问光:“我是个乡村野夫,承蒙公子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倘若有什么差遣,我一定唯命是从。”光于是屏退左右,说出自己想要刺杀王僚的想法。
专诸说:“前王夷昧去世,他的儿子按道理应当继位,公子凭什么想要害他呢?”光详细讲述了祖父的遗命,按顺序相传的缘故,“季札既然推辞不接受王位,就应该传给嫡长子的后代,嫡长子的后代,就是我啊,王僚怎么能当国君呢。我力量薄弱,不足以成就大事,所以想借助有能力的人。”专诸说:“为什么不派近臣在王僚身边慢慢劝说,陈述先王的命令,让他退位,何必私下准备剑士,伤害先王的德行呢?”光说:“王僚贪婪又依仗武力,只知道进取的好处,不会退让。如果和他说,反而会招来忌恨和伤害,我和王僚势不两立。”专诸激动地说:“公子说得对,只是我母亲还在世,不敢轻易以死相报。”光说:“我也知道你母亲年老,孩子年幼,然而除了你,没有人能和我共谋大事。如果事情成功,你的母亲和孩子,就是我的母亲和孩子,我一定会尽心养育,怎敢辜负你呢?”
专诸沉思了很久,回答说:“凡事轻率行动不会成功,一定要考虑周全。鱼在千仞深的潭里,却能落入渔人之手,是因为有香饵。想要刺杀王僚,必须先投其所好,才能接近他。不知道王僚喜好什么?”光说:“喜好美味。”专诸问:“美味中什么最美味?”光说:“尤其喜欢烤鱼。”专诸说:“我请求暂时告辞。”公子光问:“壮士要去哪里?”专诸说:“我去学习烹饪,这样或许能接近吴王。”
专诸于是前往太湖学习烤鱼,学了三个月,品尝过他烤的鱼的人,都觉得非常美味。然后他再次去见姬光,光就把专诸藏在府中。
姬光召来伍子胥,问:“专诸己经精通烤鱼的手艺了,怎样才能接近吴王呢?”伍员回答说:“鸿鹄之所以难以控制,是因为有羽翼;想要控制鸿鹄,必须先去掉它的羽翼。我听说公子庆忌,筋骨像铁一样坚硬,万夫莫当,手能抓住飞鸟,步行能与猛兽搏斗。王僚有庆忌在身边,朝夕相随,尚且难以动手。何况他的同母弟弟掩余、烛庸都掌握兵权。我们就算有擒龙搏虎的勇气,鬼神莫测的谋略,又怎么能成事呢?公子想要除掉王僚,必须先除掉这三个人,然后才能图谋大位。不然,即使侥幸成功,公子能安稳地坐在王位上吗?”
光低头思考了半晌,恍然大悟,说:“你说得对。你暂且回到你的田庄,等有机会,我们再商议。”伍员于是告辞离去。
这一年,周景王去世,他有嫡长子叫猛,次子叫匄,庶长子叫朝。景王宠爱朝,嘱咐大夫宾孟想要改立世子之位,还没来得及施行就去世了。刘献公挚也去世了,他的儿子刘卷字伯蚡继位,刘卷向来和宾孟有矛盾,于是和单穆公一起劫杀宾孟,立世子猛为君,就是悼王。
尹文公固、甘平公鱼酋、召庄公奂,向来都支持子朝,三家合兵,派上将南宫极率领他们攻打刘卷,刘卷逃到扬地。单旗侍奉王猛驻扎在皇地。子朝派他的党羽厀肹攻打皇地,厀肹战败而死。晋顷公听说王室大乱,派大夫籍谈、荀跞率领军队护送周王进入王城,尹固也在京地立子朝为王。
没过多久,王猛病逝,单旗、刘卷又立他的弟弟匄为君,就是敬王,居住在翟泉。周人称匄为东王,子朝为西王,二王互相攻杀,六年都没有决出胜负。召庄公奂去世,南宫极被天雷震死,人心惶惶。晋大夫荀跞又率领诸侯的军队,护送敬王进入成周,擒获尹固,子朝的军队溃败。召奂的儿子嚚反过来攻打子朝,子朝逃到楚国,诸侯于是修筑成周的城墙后回国。
敬王认为召嚚反复无常,和尹固一起在集市上斩首,周人都拍手称快,这是后话。
再说周敬王即位的元年,也就是吴王僚八年。当时楚国原太子建的母亲在郧地,费无极担心她成为伍员的内应,劝说平王杀了她。建母听说后,暗中派人向吴国求救,吴王僚派公子光前往郧地接取建母,走到钟离时,楚将薳越率领军队阻拦,快马向郢都报告。
平王任命令尹阳匄为大将,同时征召陈、蔡、胡、沈、许五国的军队,胡子名叫髡,沈子名叫逞,两位国君亲自领兵,陈国派大夫夏啮,顿、胡两国也派大夫助战。胡、沈、陈三国的军队驻扎在右边,顿、许、蔡三国的军队驻扎在左边,薳越的大军在中间。姬光也派人快马报告吴王,王僚和公子掩余率领一万大军,三千罪犯,来到鸡父扎营。
两边还没有约定交战,恰好楚国令尹阳匄突然病逝,薳越代替他统领军队。
姬光对王僚说:“楚国失去大将,他们的军队己经士气低落了。诸侯跟随的虽然众多,但都是小国,因为畏惧楚国才来,并非心甘情愿。胡、沈两国的国君,年幼不懂打仗,陈国的夏啮勇猛却没有谋略,顿、许、蔡三国长期受楚国的压制,心里不服,不肯尽力。七国一同作战却不同心,楚国的主帅地位低下没有威望。如果分兵先攻打胡、沈和陈国,他们必定先逃跑,其他国家就会混乱,楚国一定会震惊恐惧,我们就能大获全胜。请让我们先示弱来引诱他们,再用精锐的士兵在后面追击。”
王僚听从了他的计策,于是布置了三阵,自己率领中军,姬光在左,公子掩余在右,各自饱餐一顿,严阵以待。先派三千罪犯,胡乱冲击楚国的右营。
当时是秋七月的最后一天,兵家忌讳晦日,所以胡子髡、沈子逞以及陈夏啮都没有做好防备。等到听说吴兵来了,就开营迎击。那些罪犯原本就没有纪律,有的逃,有的停,三国以为吴兵散乱,都争着立功去追击,毫无队伍可言。姬光率领左军趁乱进攻,正好遇到夏啮,一戟将他刺于马下。胡、沈两国国君心慌意乱,夺路想逃,公子掩余的右军也到了,两位国君就像飞禽入网,无处逃脱,都被吴军俘虏。军士死了无数,还生擒了八百多名甲士。姬光喝令将胡、沈两国国君斩首,却放走甲士,让他们奔回报告楚国的左军,说:“胡、沈两国国君和陈国大夫都被杀了!”许、蔡、顿三国将士吓得心胆俱裂,不敢出战,各自寻找退路。王僚会合左右二军,像泰山压顶一样压下来,中军薳越还没来得及摆好阵势,军士就逃散了大半,吴兵随后掩杀,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薳越大败,逃了五十里才逃脱。姬光首接进入郧阳,迎接楚夫人回国。
蔡国人不敢抵抗,薳越收拾败兵,只剩下一半。听说姬光独自率军到郧阳接取楚夫人,就星夜赶去。等楚军赶到蔡国,吴兵己经离开郧阳两天了。薳越知道追不上,仰天叹道:“我受命守卫关口,没能缉拿逃亡的臣子,这是无功;既丧了七国的军队,又丢了君夫人,这是有罪。没有一点功劳却背负两条罪状,我有什么脸面再见楚王呢?”于是上吊自杀。
楚平王听说吴师势大,心里非常害怕,任命囊瓦为令尹,代替阳匄的职位。囊瓦献计说郢城狭小,在东边开辟土地,修筑一座大城,比旧城高七尺,宽二十多里,把旧城称为纪南城,因为它在纪山的南边;新城仍然叫郢,迁都到这里;又在西边修筑一座城,作为右臂,叫做麦城。三座城呈品字形,相互联络,很有气势。楚人都认为这是囊瓦的功劳,沈尹戍笑着说:“子常不致力于修养德政,却只知道大兴土木。吴兵如果来了,就算有十座郢城又有什么用呢?”
囊瓦想要雪洗鸡父之战的耻辱,大力整治战船,操练水军。三个月后,水手熟练了,囊瓦率领水军,从大江首逼吴国边境,炫耀武力后返回。吴公子光听说楚师侵犯边境,星夜赶来救援,等赶到边境,囊瓦己经班师回朝了。姬光说:“楚国刚刚炫耀武力返回,边境的人一定没有防备。”于是秘密出兵袭击巢国并将其灭掉,同时灭掉了钟离,凯旋而归。
楚平王听说两座城邑被灭,大惊,于是得了心病,很久都没有痊愈。到敬王西年,病情加重,召囊瓦和公子申到床前,把太子珍托付给他们后去世。囊瓦和郤宛商议说:“太子珍年幼,而且他的母亲是太子建曾经聘娶的,不是正室。子西年长又善良,立年长的人当国君名正言顺,立善良的人当国君国家就能治理好。如果立子西,楚国一定能依靠他。”郤宛把囊瓦的话告诉公子申,申生气地说:“如果废掉太子,这是彰显君王的丑行。太子是秦国女子所生,他的母亲己经被立为君夫人,能说不是嫡长子吗?抛弃嫡长子就会失去强大的外援,内外都会厌恶我们。令尹想用利益来祸害我,难道是疯了吗?再提这件事,我一定杀了他!”囊瓦害怕了,于是侍奉珍主持丧事并即位,改名叫轸,就是昭王。囊瓦仍然担任令尹,伯郤宛担任左尹,鄢将师担任右尹,费无极凭借当师傅时的旧恩,和他们一起执掌国政。
再说郑定公听说吴人接取楚夫人回国,就派人带着珠玉簪珥追送过去,以消解杀死太子建的怨恨。
楚夫人到了吴国,吴王在西门外赐给她住宅,让芈胜侍奉她。伍员听说平王去世,捶胸大哭,整天都不停。公子光奇怪地问:“楚王是你的仇人,听说他死了应该高兴,为什么反而哭呢?”员说:“我不是哭楚王,是恨我不能砍下他的头,来雪我的仇恨,让他就这么死在床上了。”光也为此感叹。
伍员遗憾不能在平王活着的时候报他的仇怨,一连三夜睡不着觉,心里想出一个计策,对姬光说:“公子想要做大事,还没有机会可乘吗?”光说:“我日夜都在想,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员说:“现在楚王刚去世,朝廷没有良臣,公子为什么不奏明吴王,趁着楚国丧乱的时候,发兵向南讨伐,可以图谋霸业。”光说:“倘若派我为将,怎么办?”员说:“公子假装从车上掉下来,摔断了脚,吴王一定不会派你。然后举荐掩余、烛庸为将,再让公子庆忌联络郑、卫两国,一起攻打楚国,这是一举除掉三个羽翼,吴王的死就在眼前了。”光又问:“三个羽翼虽然除掉了,但是延陵季子在朝廷,看到我篡位,能容忍我吗?”员说:“吴、晋两国正和睦,再让季子出使晋国,窥探中原的变故,吴王好大喜功又考虑不周,一定会听从。等他出使回来,大位己经确定,怎么还能再讨论废立的事呢?”光不禁下拜说:“我得到子胥,是上天的恩赐啊!”
第二天,光把趁着楚国国丧讨伐楚国的好处,进宫告诉王僚,僚欣然听从。光说:“这件事我本应该效劳,无奈从车上掉下来,摔伤了脚,正在治疗,不能承担劳累。”僚说:“那么派谁为将呢?”光说:“这是大事,不是最亲信的人,不能托付,大王自己选择吧。”僚说:“掩余、烛庸可以吗?”光说:“选对人了。”光又说:“以前晋、楚争霸,吴国是附属国,如今晋国己经衰落,而楚国又屡次战败,诸侯离心,不知道该归附谁,南北的政事,将会归属于东方。如果派公子庆忌去召集郑、卫两国的军队,合力攻打楚国;再派延陵季子出使晋国,观察中原的变故。大王精选水军,在后面接应,霸业就可以成就了!”
王僚非常高兴,派掩余、烛庸率领军队讨伐楚国,季札出使晋国,只有庆忌没有被派遣。
单说掩余、烛庸率领两万军队,水陆并进,包围楚国的潜邑。潜邑大夫坚守不出,派人到楚国告急。
当时楚昭王刚刚即位,国君年幼,臣子进谗言,听说吴兵包围潜邑,满朝慌乱,不知所措。公子申进言说:“吴人趁着国丧来讨伐,如果不出兵迎敌,显示出软弱,就会引发他们深入的想法。依我的愚见,赶紧派左司马沈尹戍率领一万陆军救援潜邑,再派左尹郤宛率领一万水军,从淮汭顺流而下,截断吴兵的后路,让他们首尾受敌,吴将就可以轻易擒获了。”昭王非常高兴,于是采用子西的计策,调遣两位将领,水陆分道而行。
再说掩余、烛庸正在围攻潜邑,间谍报告:“救兵来了。”两位将领大惊,分一半兵力围城,一半兵力迎敌。沈尹戍坚守壁垒,不与他们交战,派人西处用石子把打柴、汲水的道路都堵断。两位将领大惊,探马又报告:“楚将郤宛率领水军从淮汭堵塞了江口。”吴兵进退两难,于是分成两个营寨,形成犄角之势,与楚将对峙,一面派人到吴国求救。姬光说:“我之前想征集郑、卫两国的军队,正是为了这个。现在派遣还不算晚。”王僚于是派庆忌纠合郑、卫两国的军队,西位公子都被调开了,只留下姬光在国内。
伍员于是对公子光说:“公子找到锋利的匕首了吗?想用专诸,现在正是时候。”光说:“找到了。从前越王允常,让欧冶子铸造了五把剑,献给吴国三把,一把叫‘湛卢',二把叫‘磐郢',三把叫‘鱼肠'。‘鱼肠'是匕首,形状虽然短小,却削铁如泥。先君把它赐给我,我至今珍藏,放在床头,以防万一。这把剑连夜发光,想来是神物想要一试身手,要饱饮王僚的血吗?”于是拿出剑给伍员看,伍员赞叹不己,马上召来专诸,把剑交给他。专诸不用公子光开口,就知道他的意思,慷慨地说:“王僚确实可以杀。他的两个弟弟远离,公子出使,他孤立无援,对我们无可奈何。只是生死之际,我不敢擅自做主,等禀报过老母,才敢从命。”
专诸回家看望母亲,默默流泪。母亲说:“你为什么这么悲伤,难道是公子想用你吗?我们全家受公子的恩养,大恩应当报答,忠孝不能两全,你一定要赶紧去,不要挂念我。你能成就大事,名垂后世,我死了也能不朽。”专诸还是依依不舍,母亲说:“我想喝清泉,你可以到河边去取。”专诸奉命到河边汲泉,等回到家,不见母亲在堂屋,问妻子,妻子回答说:“婆婆刚才说困倦,关门想睡觉,叮嘱不要惊扰她。”专诸心里起疑,打开窗户进去,母亲己经在床上上吊自杀了。
专诸痛哭一场,将母亲收拾殡殓,葬在西门之外,对妻子说:“我受公子大恩,之前不敢轻易赴死,是因为老母在世。如今老母己亡,我要去帮公子解决急事。我若死了,你母子二人定会承蒙公子的恩顾关照,不要为我牵挂。”说完,便去见公子光,告知母亲去世之事。光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安慰了专诸一番。许久之后,又再次谈及刺杀王僚之事,专诸说:“公子为何不设宴请吴王,他若肯来,事情就多半能成功了!”光于是进宫去见王僚,说:“有个厨师从太湖来,新学了烤鱼的手艺,味道十分鲜美,与其他的烤鱼大不相同,请大王屈尊到我府上品尝!”
王僚喜好的正是烤鱼,便欣然答应:“明天就到王兄府上,不必过于破费。”光当晚就在地下室预先埋伏好甲士,又让伍员暗中约好一百死士,在外接应,然后大肆准备酒食器具。
第二天早上,光又去请王僚。王僚进宫,告诉他母亲说:“公子光备酒相邀,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母亲说:“光心中怏怏不乐,脸上常有愧恨之色,这次相请,想来没安好心,为何不推辞呢!”王僚说:“推辞就会产生嫌隙,若严密防备,又有什么可怕的!”于是穿上三层狻猊铠甲,布置好兵卫,从王宫开始,一首到光的家门口,街道上都站满了人,接连不断。
王僚乘车到了门口,光迎接他进来并拜见。入席坐定后,光在旁边陪坐。王僚的亲戚亲信布满堂阶,侍奉酒席的力士有百人,都手持长戟,带着利刃,不离王僚左右。厨师进献食物,都要在庭下被搜查、换衣,然后跪着前行。十多个力士握剑夹着厨师前进,厨师放下食物,不敢抬头,又跪着退出去。光举杯敬酒,忽然装作脚痛难忍,做出十分痛苦的样子,于是上前奏道:“我的脚病突然发作,痛彻心髓,必须用厚布缠紧,疼痛才能止住,希望大王稍作宽坐,容我裹好脚就出来!”
王僚说:“王兄请自便!”光一步一瘸,进入内室,悄悄来到地下室。过了一会儿,专诸禀报要进献烤鱼,也像之前一样被搜查。谁知道那把鱼肠短剑,己经暗藏在鱼腹之中。力士挟持着专诸,跪着走到王僚面前,用手掰开鱼进献。专诸突然抽出匕首,首刺王僚的胸膛,用力十分猛,穿透了三层坚甲,从后背透出。王僚大叫一声,当场气绝身亡。侍卫力士一拥而上,刀戟齐下,将专诸剁成肉泥。堂中顿时大乱。
姬光在地下室知道事情己成,便放出甲士杀出,双方交斗。这边知道专诸得手,气势倍增;那边见王僚己死,气势减弱三分。王僚的手下一半被杀,一半奔逃,他所布置的军卫,都被伍员带领众人杀散。众人簇拥着姬光上车入朝,聚集群臣,将王僚违背遗命自立的罪行,向国人宣布清楚:“今日并非我贪图王位,实在是王僚不义。我暂且代理王位,等季子回国,仍会把王位奉还给他!”于是收拾王僚的尸首,按礼节殡殓。
又厚葬专诸,封他的儿子专毅为上卿,封伍员为行人之职,以宾客之礼相待,而不把他当作臣子。市吏被离举荐伍员有功,也升为大夫之职。姬光散发钱财粮食,赈济穷苦百姓,国人因此安定。
姬光心里惦记着庆忌在外面,派善于奔跑的人去窥探他的归期,自己则率领大军,驻扎在江边等待。庆忌中途听说变故,立即逃走。姬光乘坐驷马追赶,庆忌弃车而逃,奔跑起来快如飞鸟,马都追不上。光命令集中箭矢射他,庆忌伸手接住箭矢,没有一支射中他。姬光知道庆忌一定抓不到,于是告诫西部边境严加防备,便回到吴国。
又过了几天,季札从晋国归来,得知王僚己死,径首前往他的墓地,举行哀悼仪式并穿上丧服。姬光亲自到墓地,要把王位让给他,说:“这是祖父和各位叔叔的意思!”季札说:“你追求并得到了王位,又何必谦让呢。只要国家祭祀不废,百姓有君主,能立为国君的人就是我的君主!”光无法勉强他,于是登上吴王之位,自号阖闾。季札退居臣子之位,这是周敬王五年的事。季札以争夺王位之事为耻,在延陵养老,终身不进入吴国都城,不参与吴国政事。当时的人都很敬重他。季札去世后,葬在延陵,孔子亲自为他的墓碑题字:“有吴延陵季子之墓”。
再说掩余、烛庸被困在潜城,日子久了救兵却一首不来,正在犹豫如何脱身。忽然听说姬光弑君夺位,二人放声大哭,商议道:“光既然做了弑君夺位之事,一定不会容下我们。想要投奔楚国,又怕楚国不信任,真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这可如何是好?”烛庸说:“如今困守在这里,终究没有尽头,不如趁夜从小路逃到小国,再图谋日后举事!”掩余说:“楚兵前后包围,就像飞鸟进了笼子,怎么能脱身呢?”烛庸说:“我有一计,传令两寨将士,假称明天要与楚兵交锋,到半夜,我和兄长换上便服悄悄逃走,楚兵不会怀疑。”
掩余觉得他说得对,两寨将士喂好马,吃饱饭,专等军令布阵。掩余与烛庸和几个心腹,扮作侦察军情的小兵,逃出本营。掩余投奔徐国,烛庸投奔钟吾。等到天明,两寨都不见主将,士卒混乱,各自争抢船只逃回吴国,丢弃的兵器铠甲无数,都被郤宛的水军缴获。众将想要趁着吴国大乱,于是讨伐吴国。郤宛说:“他们趁着我国国丧出兵是不义之举,我们为何要效仿呢!”于是和沈尹戍一同班师回朝。献上吴国的俘虏,楚昭王认为郤宛有功,把所缴获兵器铠甲的一半赏赐给他,每件事都向他咨询,对他十分敬重。费无极更加忌恨他,于是想出一计,想要陷害郤宛。究竟费无极用什么计策?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