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山的焦土气息尚未散尽,西行之路己延伸入更为险峻的层峦叠嶂。夕阳熔金,将三人身影拖得老长,投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远处,一座孤零零的草舍嵌在荒凉的山坳里,几缕细弱的炊烟倔强地升腾,成了暮色中唯一的生气指引。
行至近前,只见柴扉半掩,土墙低矮,院中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桃树分外醒目。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佝偻着身子,用豁口的陶碗给桃树根浇水,动作迟缓而专注。听得脚步声,他缓缓抬头,浑浊的老眼在夕阳余晖里费力地辨认着来人。
“三位……远客?”老者声音沙哑,带着山野人特有的谨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目光扫过玄奘的僧衣锡杖,广明的玄衣古剑,最后落在孙悟空身上时,猛地一顿!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孙悟空,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是……那山下的……那……”
孙悟空正百无聊赖地挠着耳朵,闻言金睛一闪,火眼金睛瞬间穿透岁月尘埃,将那佝偻身影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片段重叠。他猛地跳上前,一把抓住老者枯瘦的手臂,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奇:“老倌儿?是你?!当年给俺老孙递桃子的,是不是你?!”
记忆的闸门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推开,往昔的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几十年前,五行山下,一片荒芜与死寂。烈日高悬,无情地炙烤着那光秃秃的山石,仿佛要将一切都融化在这酷热之中。他被压在山底,沉重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喉咙干渴得如同要燃烧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死神抗争。
就在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即将陷入昏迷之际,一个瘦小的身影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那孩子远远地站着,显然对他充满了恐惧,但还是鼓起勇气,将一个还带着青涩绒毛、显然是从自家树上刚刚摘下的桃子,用尽全力滚到了他勉强能够伸出的手掌边。
那孩子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汗水,脏兮兮的,但他的眼神却清澈而纯粹,盛满了对他的怜悯与好奇。孙悟空凝视着那孩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个孩子的老年模样——眼前的老者!
老者被孙悟空紧紧抓住,却没有丝毫的惊慌,他浑浊的眼中反而涌出了热泪。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是我!大圣!真的是您!您……您脱困了?!老天爷开眼啊!”他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反手紧紧抓住孙悟空毛茸茸的手腕,似乎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境,稍一松手,孙悟空就会消失不见。
晚风吹过,那株老桃树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也在默默见证着这段跨越数十载光阴的奇异缘分。
玄奘见到眼前的这一幕,不禁双手合十,口中念起了佛号,心中感叹着缘分的奇妙。而在他身旁的广明,则静静地站立着,玄色的衣裳沐浴在残阳的余晖之中,宛如一幅宁静的画面。
广明的目光缓缓地掠过那株老桃树,它的枝干虬结交错,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树下的泥土而肥沃,透露出一种生命的气息。就在这时,守拙心微微一动,他似乎感应到了这片土地所蕴含的一种特殊的气息。
尽管此地看起来贫瘠而荒凉,但在这股气息中,却沉淀着一种源自生民本真的、坚韧而温厚的“拙”意。这种“拙”意,是人们在艰苦的生活中所磨砺出来的,它既包含了对生活的执着和坚持,也透露出一种对他人的善良和宽容。
再看那位老者,他的身上并没有灵光闪现,有的只是岁月和辛劳在他身上刻下的深深的沧桑痕迹。然而,在他那平凡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份跨越漫长时光仍未磨灭的、对山脚下那些“异类”的朴素善意。
老者的草舍虽然狭小,但却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一盏昏黄的油灯,照亮了这个小小的空间。在这微弱的灯光下,玄奘、广明和老者以及另外一个人围坐在一起,彼此间的交流显得格外亲切。
老者自我介绍说他姓陈,他家世代都居住在这座山脚之下,靠着几亩薄田和这株祖传的老桃树维持生计。桌上摆放着几只粗陶碗,碗里盛着清澈的山泉,这便是他们用来招待客人的饮品。而几块杂粮饼,则是他们简单而又质朴的待客之物。
“大圣啊!”陈老汉颤抖着双手,着那只豁口的碗沿,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被岁月的重压压垮了一般,“您被压在山下的这些年……这山,这岭,就渐渐变得不太平了啊!”
他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那是对未知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他缓缓说道:“先是山里的野兽变得越来越凶猛,它们不再畏惧人类,甚至开始主动攻击我们。后来……后来竟然出现了吃人的妖魔!”
说到这里,陈老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双叉岭的寅将军,更是凶名最盛!这些年来,附近几个村寨的人,要么被那妖魔吃掉,要么因为害怕而逃荒走了……如今,只剩下我这个孤老头子,守着这老屋和老树,心里想着……想着或许有一天,还能再看到您从山下出来……”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信徒般的目光看向孙悟空,那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和希望。孙悟空静静地听着,他的猴毛因为愤怒而根根竖起,金睛中怒火隐现。
“好个寅大虫!只恨俺老孙被压在这山下,动弹不得,不然早就一棒子打过去,让它知道俺老孙的厉害!”孙悟空咬牙切齿地说道。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一旁闭目诵经的玄奘时,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烦躁地扭过头,不再看陈老汉,心中却如同一团乱麻。
玄奘停下诵经,温言问道:“老施主,可知那妖魔因何而起?又为何独独盘踞于此?”
陈老汉茫然摇头:“小老儿哪里晓得那些神仙妖魔的事……只听说,很久以前,这山里有神仙路过,降伏过什么……后来神仙走了,那些东西就又冒出来了,还变本加厉地害人!” 他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无奈,“这世道,老百姓只想活命,可活命……真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