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示的意识在混沌中浮沉，仿佛被包裹在一团温润的云雾里。耳畔传来清脆的滴水声，如同玉珠坠入银盘，一下下叩击着他濒临溃散的魂魄。当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时，刺骨的寒风与暴雪的呼啸己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
他缓缓撑起身子，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滑腻的青苔。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巍峨的山崖之上，一道天然石洞赫然悬于半空。洞口高约三丈，两侧岩壁如刀削斧劈般笔首，顶端垂落的藤蔓上缀满莹白小花，花瓣形似弯月，蕊心泛着淡淡的金芒。洞顶一块天然凹陷的巨石上，刻着三个古篆大字：三星洞。那字迹并非斧凿而成，倒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剑气生生镂入石中，每一笔转折处都流转着若有若无的紫气。
更奇的是，洞口云雾缭绕，却非寻常山岚。那雾气时而凝聚成仙鹤振翅，时而散作莲花绽放，隐约可见云气深处有北斗七星的虚影明灭闪烁。洞前九级石阶上生满碧色苔藓，每级台阶边缘皆嵌着一枚青铜八卦，卦象随日光偏移缓缓转动，发出细微的机括声响。
林示的视线顺着石阶向上攀去，忽见洞口左侧立着一块丈许高的石碑。碑文以朱砂写就，字迹龙飞凤舞：
斜月三星洞外天，
灵台方寸玄中玄。
红尘万丈皆虚妄，
一粒金丹照大千。
正待细看，一阵清风拂面而来。林示猛然回头，惊觉自己竟站在万丈悬崖边缘！方才躺卧之处不过三尺见方，身后便是深不见底的云海。更诡异的是，那云海并非纯白，其间夹杂着缕缕墨色雾气，凝成无数狰狞鬼面翻腾不休，却又被某种无形屏障阻隔在石阶之外。
“十年跋涉，终是到了。”
苍老的声音自洞内传来，惊得林示浑身一颤。这声音他曾在梦中听过千百回——正是十年前斩杀山魈的白袍道人！
石阶尽头的雾气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洞内景象。只见洞顶倒悬着七盏青铜莲灯，灯芯无火自明，将洞窟映得恍如白昼。洞壁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中都嵌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细看竟全是人形！有的盘膝打坐，有的挥剑起舞，甚至还有几个正在炼丹论道。林示走近细观，突然发现其中一枚水晶里封着的，赫然是十年前那只山魈的残躯！
“此乃‘万相壁’。”
道人不知何时己立于洞厅中央。他依旧身着素白道袍，只是眉心的朱砂痣己化作一道金色竖痕，袖口北斗七星的金线愈发璀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拂尘——银丝己尽数转为玄黑，末端缀着七颗星辰状宝石，正随着他的呼吸明暗交替。
“这些水晶封存的，是这些年来被我斩灭的妖魔，以及...”道人拂尘轻扫，某枚水晶突然亮起，“误入歧途的修士。”林示顺着光芒望去，顿时毛骨悚然。那水晶中封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但其腰间却挂着与他之前收集到一样的令牌。而怪物溃烂的额头上，竟刻着与山魈如出一辙的暗红梵文！
“你且抬头。”
道人突然轻喝。林示下意识仰首，瞳孔骤然收缩——洞顶根本不是什么岩石，而是一片浩瀚星图！无数星辰按照玄奥轨迹缓缓移动，每当七星连珠时，便有一道金光射入下方丹炉。炉中青烟凝成符咒，散发着阵阵清香。
“可知此处为何地？”道人拂尘指向星图中央。
林示喉结滚动，沙哑道：“斜月...三星洞？”
“斜月为心，三星为相。”道人指尖亮起一点金芒，“你既寻到此地，便该知晓——”话音未落，洞内星辰突然疯狂旋转。林示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己置身于血色地窖之中！腐臭的黑水、破碎的陶罐、婆婆被撕裂的残躯...所有细节与十年前分毫不差。山魈的利爪穿透他的胸膛，剧痛真实得令人战栗。
“这是幻象！”林示咬牙嘶吼，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回了七岁孩童的稚嫩。
“若你此刻有刀，当如何？”道人的声音在虚空回荡。
“杀！”林示双目赤红，伸手去抓柴刀，却扑了个空。
“再若此景重现千遍万遍？”
“杀千遍万遍！”
“若仇敌是这天地神佛呢？”
林示一怔，看着山魈额间突然浮现的梵文印记，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那便...逆了这天！屠了这神佛！”
幻象轰然破碎。道人正负手立于丹炉前，炉中火焰映得他白发如雪：“杀心炽盛，何以载道？”
“以守载道！”林示抹去嘴角血渍，十指深深扣入掌心，“婆婆因我而死，道长您十年前现身斩妖，山魈体内却有佛门梵文——这一切背后，难道没有更深的因果？”
洞内陷入死寂。丹炉突然迸发七色火光，将道人身影拉长至洞顶星图。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似从亘古传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你可知这偈语后半句？”
林示脑中闪过母亲诵读《心经》的画面，脱口而出：“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错！”道人突然厉喝，拂尘扫出银河般的星辉，“若本无尘埃，何须勤拂拭？若本无因果，你又为何在此！”
星辉化作万千金针刺入林示眉心。剧痛中，他看见自己的一生如走马灯流转：图书馆倒塌时飞散的《西游记》书页、婆婆被山魈吞噬的瞬间、雪山巅坠落的青铜令牌...最后定格在道人斩杀山魈时，那枚自梵文中剥离的黑色符文。
“弟子...不懂。”林示跪倒在地，七窍渗出鲜血。
“要懂作甚？”道人忽然轻笑，星辉尽敛，林示猛然抬头。道人掌心悬浮着十枚青铜令牌，正是他坠入深渊的那袋信物！十枚青铜令牌排成一列悬浮在空中，道人端详片刻后，将其收了起来。
炉中青烟突然凝成一面水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林示现在的模样，而是个浑身浴血、额生竖瞳的魔物！
“现在告诉我——”道人瞳孔化作璀璨星海，“拜师为何？”
林示凝视镜中魔影，十年积压的执念与困惑轰然炸裂。他重重叩首，声震洞府：
“一为查明梵文真相，解我因果！”
“二为斩尽天下邪祟，告慰婆婆在天之灵！”
“三为...”他顿了顿，望向洞顶星图中某颗黯淡的星辰，“变强！避免以后再次出现这种情况。”
道人仰天长笑。洞外忽闻惊雷炸响，血色月光穿透云海，将三星洞照得如同幽冥。
“好！好！好！”
他一连三声赞叹，拂尘扫过林示头顶：“为师座下弟子十二辈，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广者，容天地也；明者，破迷障也。从今日起，你便唤作广明。”
听到这话，原本还叫林示的少年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露出欣喜若狂之色，急忙跪地叩首，恭敬地说道：“谢师尊赐名！弟子定当不负所望，努力修行，以报师恩。”说完，他又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