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予皓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他长睫颤抖看着面前这个不满十岁的小小少年，喉头发苦。
将军作为父亲，教给了他的孩子，在这个世界成长的最终法门，锻炼了他们异于常人的心智和见识，自己却狭隘的以为，护着她的安全就是为了她好。
连她这么小的弟弟都知道姐姐是什么性格，自己暗暗喜欢了她十年，到头来，还是对她一无所知。
凌予皓颤抖的手搭上小少年肩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认真看着这个眉眼跟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小孩，哑声问，
“小野，你能不能告诉沙赫哥，到底要怎么样，才算是真的对你姐姐好？才是她真的想要的好？”
巴野闻言，朝他身后站着的佣人道，“阿蓝姐，你带那个小姐姐去休息吧，然后把姐姐留下的红包给她，派人送她回丹家。”
阿蓝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男人，什么话都没敢再多说，带着里面的小女孩出了门。
“沙赫哥，有很多人喜欢姐姐，关心姐姐，她不缺人关心，更不缺人对她好，她什么都不缺。”
小人精坐到了柚木楼梯上，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着黑风的脑袋。
“阿妈带我和姐姐出门参加一些活动，姐姐总会说有的小孩可爱，但其实，我知道，在她心里，我才是最可爱的，她说别的小孩，只是出于礼貌，她就算嫌弃我，也最爱我。”
“为什么？”大男人拧眉看了过来。
“你不能听她说什么，得看她做了什么，她说别人家的小孩可爱，但是却从来不抱别的小孩，她老嫌弃我，但是我打架浑身脏的时候，她第一件事是先拉着我进房间换衣服，怕我被阿爸揍，被阿妈收拾。
她看起来老让我伺候她，可是我慢慢的，就学会了干活，我比别的小孩在外面社交的时候，更受那些阿姨的喜欢，她们更愿意跟我阿妈当朋友。
你别小看这一点，权贵家的太太们，什么都不缺，除了看丈夫的权势，就是看孩子的教育，我这么懂事乖巧的宝宝，可是很稀有的，阿妈可喜欢带我出去社交了。”
“阿野，你是说，我看到的昭昭，或许，不是真正的她？”凌予皓哑着嗓子问。
“当然，姐姐会骂你吗？会打你吗？会掐你吗？沙赫哥，姐姐掐人可疼了，你没试过吧？她之前，掐的丹素哥看见她抬手就躲。”
巴野不自觉抖了抖，“我屁股被她掐过，到现在都不敢惹她。”
“你是说，她在丹素面前，都比在我面前真，对吗？”凌予皓一颗心像是被生生剜了出来，血淋淋的在烈日下晒，在油锅里炸。
“反正我感觉是这样，丹素哥跟她从小就认识，他也从小就听姐姐的，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虽然笨了点，但是姐姐聪明啊。
他会写情诗，还会唱情歌，姐姐一般都很嫌弃他唱歌的，但只有一句，她是真的喜欢，我那天见丹素哥老追在她身后唱，姐姐都没让他闭嘴，还笑着夸他有觉悟。”
“什……什么歌？”凌予皓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慌的厉害，比听到她要订婚的那天，还要心慌，他嘴唇颤抖，脸色呆滞的看着巴野。
“叫什么‘我的爱是折下自己的翅膀，送给你飞翔’，沙赫哥，你说，他是不是傻？他又不是鸟，哪儿来的翅膀，就算他有翅膀，折了连鸟都不如，我姐姐肯定会踹了他，废物一个……”
巴野小嘴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身边高大英挺的男人却耳中嗡鸣再听不见半点儿声音。
我的爱是折下自己的翅膀，送给你飞翔……
男人机械起身，一步一步，朝着外面走，影影绰绰的光迎面扑来，他的世界，没有日出了……
“长官……”心腹见他失了魂一样出来，上前询问，“你没事儿吧？”
男人挥手，只留下句，“出发前来庙里找我。”便径首绕着墙往金佛寺大门走去。
他脱掉军靴，一步一步，走到金塔前，万丈光芒照不亮他那双暗淡的眸子，男人双手合十，虔诚跪下后，不再起身。
他没有父母，没人教他怎么爱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源自本能。
可是他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他知道，就算是这些本能，都是肮脏的，黑暗的，他拼命的压制自己，生怕露出本性，怕被所有人觉得，他跟那个人一样，一样的邪恶，一样的不堪，一样的肮脏。
但其实，他就是这样，觊觎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觊觎救命恩人家的珍宝，阴暗，偏执，变态。
如果可以，他宁愿流干这一身的血洗掉自己的原罪。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有那样一个生父？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他的错，他们越光明正大，他越觉得自己卑劣不堪。
“长官……长官……”
不知过了多久，心腹突然冲了进来，跪在他身边，紧张道，
“若开军突袭甘高，切断了甘高——安走廊，并且，军事控制了该区域所有交通要道，炸毁了多个桥梁公路。”
匍匐跪地的男人猛地起身，双眼己经不能用猩红来形容，俊朗的脸惨白一片，
“什么？甘高？奥昆寺不就在甘高？奥昆法师也在那里，对不对？”
“对……对啊……”心腹从没见过长官脸色如此骇人，向来儒雅让人羡慕的一张脸，此时如刚爬出地狱的恶鬼般可怖。
“快，上车，去机场，通知驾驶员待命，我到了马上起飞。”凌予皓反应过来，疯了似的往外跑，心腹在后面拿着他的军靴飞快跳上了车。
不会这么巧，昭昭前脚到了马圭，后脚若开军就参与了进来，一定有什么阴谋。
砰砰砰……
男人铁拳狠狠砸向军车座椅，懊悔到恨不得拿枪崩了自己。
错了，大错特错。
凌予皓，你为什么这么蠢，
如果你多了解一点她，如果，她来找你的时候，你答应她……
她明明最先来找的你，她明明说，相信你，你为什么……
后悔宛如潮水奔涌，将一颗心己经碎成渣子的男人溺毙其中。
昭昭……昭昭……等我……等我向你道歉，等我来救你，求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