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斋的牌匾在沉沉夜色里，几乎隐没不见。
在诊所里，唯有电脑显示器散发着幽冷的光芒，映照在赵明轩苍白而专注的脸上。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着，每一次敲击声，清脆的响声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急促。
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沿着太阳穴滑落，赵明轩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屏幕上那些不断滚动的代码与文档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卷、消毒水以及某种淡淡草药混合的气息，本该令人心安的味道，此刻却因为赵明轩的紧张而染上了一层压抑。
他在删除记录。
一份份被标记为“逆向治疗”的电子病历，正被他毫不犹豫地拖入回收站，然后选择“彻底清除”。
这些病历的命名方式透着一股冰冷的规范，诸如“P_7701_视觉剥离_逆转疗程”或“P_8345_眼部记忆覆盖_阶段报告”。
每一个文档的核心，都指向同一个令人不安的词汇——眼睛。
鼠标光标在“确认永久删除”的按钮上悬停了零点几秒，赵明轩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似乎要将屏幕上的虚拟字符彻底焚毁。
点击。
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像一条绿色的毒蛇，一点点吞噬着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碎片。
删除的不仅仅是数据，更是某些人关于“眼睛”的，被强行扭转、覆盖、甚至抹除的认知与经历。
为什么要做这些？
赵明轩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为了掩盖什么，或许是为了保护谁，又或许，仅仅是出于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吧！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墙边的玻璃陈列柜。
显示器的幽光反射在那些冰冷的玻璃眼球上，上百颗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眼睛”静静地陈列在那里，仿佛拥有了生命，正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
他猛地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不能分心。
绝对不能。
窗外，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灯的光束短暂地划破窗帘的缝隙，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摇曳的光影，如同鬼魅的舞蹈。
每一次光影的变幻，都让赵明轩的心脏漏跳半拍。
他侧耳倾听，确认那只是偶然路过的车辆，并非他所担心的“访客”。
诊所的老旧木地板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有人在楼上走动。
他知道楼上是空的。
但这种认知，并不能完全驱散那份源自心底的不安。
删除工作仍在继续。
他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密码。
文件夹打开，里面是更深层次的记录，涉及到一些他极力想要遗忘的名字。
夏璃。
陆骁。
甚至……林深。
这些名字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快速浏览着与他们相关的记录片段，大多语焉不详，充斥着代号和隐晦的术语。
“…夏姓患者，视觉残留干扰强烈，逆转进程受阻…”
“…陆姓警官，左臂刺青与‘眼’图腾关联性分析…”
“…林姓管理员，疑似‘守门人’，深度催眠失败…”
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模糊而恐怖的轮廓。
青藤公寓。
那面镜子。
还有那些不断出现的，关于“眼睛”的诡异事件。
赵明轩感到一阵眩晕，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只是重复删除的操作。
必须全部清除。
在“他们”发现之前。
“他们”是谁？
他不敢去想。
突然，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弹出一个红色的警告窗口。
【警告：检测到异常访问尝试，防火墙己拦截。来源IP：未知】
赵明轩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来了？
这么快？
他猛地扑向电脑，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试图追踪那个异常访问的来源。
然而，屏幕上的信息如同鬼魅般闪烁不定，根本无法锁定。
未知。
一切都是未知。
就像这栋公寓，就像他正在做的事情，就像他自己深埋心底的秘密。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几乎让他窒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加快了删除的速度。
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僵硬，键盘发出的声音更加急促，如同暴雨前的密集鼓点。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
他能感觉到，那双无形的眼睛，正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或许就在窗外。
或许就在门后。
甚至，可能就在这个房间里，在他身后的某个阴影角落。
陈列柜里的那些玻璃眼球，似乎也在幽幽地转动，冰冷的视线聚焦在他的后背。
“快点……再快点……”
赵明轩在心中默念着，汗水己经浸湿了他的衬衫。
最后一个加密文件夹被选中。
这是最核心的记录，记载着“逆向治疗”的原理，以及……那个最初的实验体。
光标再次悬停在“彻底清除”上。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确认。
进度条开始移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缓慢，仿佛背负着沉重的历史。
赵明轩死死地盯着屏幕，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百分之十……
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五十……
就在进度条即将到达百分之百的瞬间——
“咔哒。”
一声轻微的异响，从门口传来。
不是风声，不是地板的吱呀声。
是门锁被转动的声音。
赵明轩的身体瞬间僵硬，如同被冰封的雕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诊所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把手，正在无声地转动。
一下。
又一下。
黑暗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从外面，试图打开这扇门。
而电脑屏幕上，那代表着彻底清除的进度条，永远地停留在了百分之九十九。
一行新的文字，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屏幕中央，带着嘲弄般的冰冷。
【数据恢复程序己启动…】
【正在还原指定记忆扇区…】
【目标锁定：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