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的金辉斜斜地洒在走廊上。
林恒吃完饭从校外回来,哼着合唱排练的曲调,踩着轻快的步子踏进教室门。
他一眼看见萧恪斜靠在座位上,双眼微阖,眉头轻蹙,像是在闭目养神。
“又干啥呢?”林恒走过去,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他,“连宿舍都不回?”
“忙啊。语文老师说有个征文比赛,点名要我和婉清参加。”萧恪微微睁开眼,揉了揉眉心,“正忙着在脑子里翻找素材呢。”
林恒闻言挑了挑眉,很自然地接话:“那嫂子人呢?没见着啊。”
“白芷也参加,她和白芷讨论选题去了。”萧恪揉着太阳穴望向林恒,“你说,写什么题材容易拿成绩?”
林恒一挑眉,仿佛这问题太过简单,答案呼之欲出:“这还用想?苦情呗!”
他掰着手指头,说得斩钉截铁,“想拿奖,就得往评委老师心窝子里戳!往死里虐那种,什么父母离异、家道中落、绝症抗争、理想破灭、挚爱永别……”
他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差点飞出来,“总之,怎么惨怎么写!眼泪值千金啊兄弟!”
萧恪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自己之前看过的书:“有道理。”随即开始下笔:
“人们很容易把重逢的画面勾勒得过于美好。慢慢的,便认为重逢即是美好;慢慢的,忽略了重逢这件事本身是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的。
而在重逢之前,那些暗流涌动与阴差阳错,你无法识别,也无能为力,只能忍受重逢时刻带给你的措手不及。正是因为重逢的不尽如人意,所以离别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
重逢是勇者的游戏。它逼迫我们首视时光的掠夺,接纳辜负与被辜负的遗憾,最终在沟壑纵横的土地上,栽一株带着伤疤的新苗。”
“1500字,可以交差了。”萧恪满意地掸了掸手中的方格作文纸。
“啧啧,萧大才子,这速度,杠杠滴!”林恒凑过去,假模假式地扫了两眼,“看着就够扎心的。”
林婉清不知何时站在了教室门口,夕阳的金辉为她乌黑的长发镀上一层柔光,她怀里抱着几本厚书,步履轻盈地走进来,像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
“得!我有事先回宿舍了。”林恒敏锐地捕捉到了现场氛围的变化,便快速收起手机拿上东西就溜走了。
“这写好了?”林婉清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在萧恪旁边的位置坐下。
将萧恪那份写满了重逢后“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文章拿在手中细细观看。
“嗯,刚写完,按林恒的高论,往评委老师心窝子里戳了几个洞。”萧恪靠过去,声音低柔了不少,“你们呢,打算写什么?”
林婉清垂眸读着他的文字,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片阴影。
她的指尖划过萧恪文章上那一字一句的悲情,眼中也顿时充满了哀伤。
“嗯,我和白芷初步定了个方向。”她抬起头,眼波清澈地看向萧恪。
暖黄的夕阳透过窗户,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
“这怎么还哭了呢?”萧恪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故事中主人公七岁被拐卖,二十年后重回故土的事怎么也不会落我们身上吧。”
林婉清也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把稿子轻轻放回萧恪的桌上。
“好一篇‘断肠文章’,”林婉清微嗔,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自己一缕垂落的发丝,她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带着点无奈和未散尽的怜惜,“难怪林恒跑得比兔子还快。”
萧恪抬手轻轻地刮了一下林婉清的鼻尖,低声道:“傻瓜。”
她心底那点因文章而起的愁绪瞬间被驱散,被一种暖融融的甜意代替,“那我现在就开始写,你等会帮我看看。”
“嗯。”
窗外的云霞愈发浓烈,映得室内一片温暖明亮的橙色。
笔尖划过纸的声音沙沙作响,间或夹杂着几句低声的讨论,是年轻的思绪在安静而有力地流淌。
日光缓慢移动,终于在最后一抹橙红沉淀为玫瑰紫时彻底隐没,教室里的灯管适时亮起,驱散了骤然降临的朦胧暮色。
林婉清抬起头,伸了个夸张的懒腰,露出傲人的弧线:“啊——终于写完了!”
刚才沉溺在他文中那份的哀伤早己褪去,此刻的她像只刚完成大工程、带着点小得意和慵懒的猫。
“看看我的吧,才子。”林婉清唇角微扬,带着点俏皮,把叠得整齐的方格稿纸轻轻推到萧恪面前。
萧恪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页,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眉宇间那份因自己文章产生的凝思渐渐被一种柔和、带着赞许的光芒取代。
林婉清的文章,像一条春日里解冻的小溪,清澈、活泼,充满了坚韧向上的生命力。
她写的是少年视角下对“成长”的体悟,没有刻意渲染苦难,却从点滴小事中发掘出勇气与蜕变的微光,笔触细腻,情感真挚,带着她独有的温润与力量。
“好看。”萧恪抬起头,眼睛里含着不加掩饰的欣赏,“比我的实在。娓娓道来,有筋骨,也有温度。”
林婉清被他首白的夸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抿嘴笑了笑,但眼角眉梢都透着被认可的喜悦:“真的?那我就放心了。我们俩算不算一个现实主义,一个浪漫主义?”
萧恪也笑了:“更像是,一个戳心,一个暖心。”
两人还想再聊几句,晚自习的预备铃声清脆地响彻走廊。
萧恪动作很快地帮林婉清把散落在桌上的书本整理好,塞回桌肚。
第一节晚自习开始了,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翻书、书写的沙沙声。
时间在专注的书写中过得飞快,当第二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响起没多久,语文老师赵敏那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林婉清和萧恪交换了一个眼神。
“几乎是同时,两人站起身,拿着作文纸轻轻走到讲台边。
“嗯?”赵敏正准备坐下,看到他们俩一起过来,有些意外,“怎么了?”
“征文写好了,想现在交给您审阅。”林婉清声音轻柔。
萧恪也递上自己的稿子:“请老师指正。”
“这么快?”赵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腕表,“今天课后才交待给你们的吧?构思再快,打磨也需要时间呀。”
她接过两篇稿子,脸上带着疑虑,生怕学生是为了应付任务而草草交差。
赵敏没再多问,带着审视的目光,就站在讲台边,借着明亮的灯光,低头翻看起来。
她先拿起的是林婉清那篇写成长的文章,她读得很仔细,眼神从最初的略带审视,慢慢变得柔和,嘴角也微微上扬。
“嗯,不错。”她合上林婉清的稿子,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切入点新颖,叙事流畅,情感真实,成长主题表达得很明确,是篇好文章。”
她将稿子放在一边,目光自然地落在了萧恪的文章上。
比起林婉清的含蓄,萧恪那带着“苦情”烙印的标题就隐隐透出更强的冲击力。
赵敏继续翻开萧恪的文章,教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她缓慢的、带着思考意味的翻页声。
她看得极为投入,眉头微蹙。
窗外夜晚的黑暗仿佛被教室的灯光隔绝在外,只剩下她一人沉浸在文字营造的情感激流中。
那些沉重而富有哲思的字句,显然精准地命中了赵敏心中对于“重逢”这个深刻命题的认知和理解。
她甚至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手指在某个触动心灵的段落边缘无意识地划过。
终于,她合上了最后一页稿纸,抬起头时,看向萧恪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喜和赞叹,这光芒甚至比刚才看林婉清文章时更盛。
“写得……”赵敏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准确有力的词,“非常深刻。”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欣赏后的余韵和郑重。
“构思成熟,笔力凝练,情感冲击力非常强,很有深度!”
她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那真切的欣赏和激动,讲台下的学生们还是隐约听到了些许,好奇的目光悄悄投了过来。
林婉清站在萧恪身边,看到他得到老师如此高的评价,脸上也跟着浮现出骄傲和由衷的喜悦。
“谢谢老师。”萧恪微微颔首。
赵敏满意地将两份稿子小心地收进自己的文件夹,拍了拍,像是收起两颗精心雕琢的珍宝。
她看着眼前这对品学兼优的学生,眼里尽是欣慰:“好了,稿子我先收着。你们俩效率真是惊人,这两篇文章我都会尽快送上去的。”
第二节晚自习的结束铃声终于响起,林婉清和萧恪并肩走出教室,融入夜晚放学的人流中。
晚风吹拂着发梢,带着微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