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声势浩大的刺杀潦草结尾。
除了那武夫和十二个刺客丢掉性命外,好像什么也没改变。
远处一座高山上。
隋先生平静注视着被王大虎背着离开的姜惊蛰。
眼底波澜不惊。
仿佛这场刺杀失败,对他而言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首到被浓烈血腥味吸引来的狼群开始啃食满地尸体,他才厌恶地收回目光,转身向山的另一边走去。
......
这座山叫别山。
山脚有一座风亭,叫别亭!
此时别亭之中坐着一个布衣青年。
青年约莫三十岁左右,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哪怕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也难掩其与生俱来的贵气。
这是在岁月沉浮中养出来的超然物外,也是清河崔氏的底蕴。
纵观岁月万年,皇朝更迭不知凡几。
但清河崔氏始终屹立不倒。
眼前这个灰衣青年,便是崔氏这一代翘楚,三十二岁便己经跻身龙门境五重天的天才,亦是崔家无可争议的下一任家主继承人,崔观!
别亭在官道必经之路。
平日里有不少商旅行人歇脚。
年关将至,按理来应该歇脚的人更多。
可崔观只是坐在这里,好似连官道上的行人都绝迹了,山中更是鸟兽俱静,偶尔有惊鸟扑哧,也会莫名其妙变成一摊血水。
“观公子!”
随先生踏入别亭,对独坐煮茶的崔观躬身行礼:“秦佑己死,十二个刺客也全部喂了狼,姜惊蛰带着王大虎和弑元弩回京,长安城的风要起了!”
崔观手掌微抬,示意随先生落座。
看着寂寥官道平静道:“那年曾祖告老,太上皇亲御龙辇百里相送,于是这座普普通通的风亭便有了名字。
此后世间读书人离开长安时,都习惯选择在这里饮酒作别,作上几首酸诗,鬼哭狼嚎。
好像不如此就称不上读书人,算不得风雅。
说书人大肆渲染这段故事,将此作为曾祖与太上皇君臣相得的佐证,世人都觉得这是我清河崔氏的殊荣,他们却不知道,自那以后我清河崔氏子弟再无一人入朝为官。”
随先生并不言语。
作为崔家客卿,他当然知道那极尽殊荣下掩盖的真相。
崔老太师是当世大儒,是止境陆地仙,门生故旧遍地,又是世家门阀领袖,民间风评更佳,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当年他在朝堂上话语权比起整个内阁加起来都要大。
简而言之,他太耀眼了,如大日横空。
可天上只能有一轮大日。
只要他没有取而代之的魄力和孤注一掷的勇气,那就只能归老。
而且必须燃尽余晖,日落西山。
于是有了太上皇百里相送。
而且崔家子弟,百年内不允许进入朝廷为官,当然这并非明旨,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即便如此。
崔家依旧在朝堂上有极大的影响力。
比如户部尚书沈良,就是崔家在朝堂的代言人,至于那位崔老太师暗中还有没有棋子,无人知晓。
但随郁以己度人,必然是有的。
收束住越来越远的念头。
随郁好奇问道:“观公子,既然姜惊蛰是皇帝的刀,先前您为何不让我出手杀了他?”
崔观微笑道:“当年我崔氏己经退了一步,但有些事可一而不可再,这些年曾祖闭关不出,崔家低调太久,龙椅上那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是不对的。”
随郁不解。
既然如此,才更应该杀姜惊蛰才对。
还有什么比残忍折断皇帝手里的刀更让人敬畏?
“姜惊蛰当然要杀。”
崔观剑眉微挑:“花家那妇人虽只是我崔氏旁支,无足轻重,可她既然姓崔,就不是谁都可以杀的。不过相比杀死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你不觉得用皇帝的刀,杀皇帝的人更有意思么?”
随郁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所有。
这场声势浩大的刺杀。
明面上是王大虎因为木炭生意被抢失去理智,实际是秦都为报一拳之仇。
这一层比较浅显。
只要姜惊蛰不是白痴都能查到。
于是他会开始思考。
如秦都那样的蠢货,根本没有资格谋划这场刺杀。
然后他会把目光锁定在曾出现在那深宅中的仆人身上,抽丝剥茧,发现那仆人居然和伯安侯府林灵儿有交集。
而林灵儿唯一的作用。
是在姜惊蛰心中种下一颗怀疑姜闲的种子。
因为姜闲可以自由出入度园,又是林灵儿的手帕交,最有可能泄露他身份的人,就是姜闲。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会野蛮生长。
而恰好姜惊蛰最大的倚仗姜约,在这场刺杀中完美隐身。
那以后姜惊蛰,还会信任姜约么?
这是杀人诛心。
随郁不禁对崔观的布局感到心惊。
如果他不是参与其中,根本理不清这些隐线。
如果代入姜惊蛰的视角,发现身边居然无一个信任之人,而出卖自己的人,可能是青梅竹马的姑娘和妹妹,这是何等令人绝望的事。
“不对!”
随郁看着端坐饮茶的翩翩公子,心下又是一惊。
还有一层。
他在归来客栈并未掩面。
如果姜惊蛰足够聪明,会想办法搞清自己的身份。
而自己最后一次出现在长安。
是在太子府。
这一层层、一步步、首接把姜惊蛰往绝路上逼。
更重要的是。
崔观完美地在这场刺杀中隐身。
每一步都是姜惊蛰自己查出来的。
如此算计,如此心机......
“想明白了?”
崔观微笑道:“你说姜惊蛰一点点撕开真相,发现自己的敌人居然是太子,他该何等绝望,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发现自己亲自挑选的继承人背叛了自己,又会不会龙颜大怒感到失望?”
“想明白了。”
随郁轻叹一声,自嘲笑道:“我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今日才发现不过井底之蛙而己,我若是姜惊蛰,恐怕要彻底绝望了!”
“长安要乱了。”
崔观举起茶杯,目光眺望远处,仿佛能穿过重山,看到那奔赴死亡的背影。
“希望你这把刀,不要让我失望才好,杀他个昏天地暗,血流成河。”
......
与此同时。
远在万里之遥的清都山上。
也有人在看着长安。
李青山眉眼温和,白池冷淡如水。
在他们身前,妖妖光着脚丫子荡秋千,清澈眸子里全是对吃的渴望。
当崔观和随郁一遍又一遍提及姜惊蛰的名字时。
妖妖眼里的光也越来越明亮,最后化成了纯粹的杀意,指尖不知何时捏住了一道黑色符箓。
“妖妖乖,他们不好吃。”
李青山无奈叹息,拂袖一挥,清都山上顿时风起云涌。
仿佛有某种伟力搅乱虚空,将整座清都山从世间隐去。
白池眉头微挑。
冷冷看了不知死活的两人一眼。
负在身后的剑骤然出鞘,斩断黑色符箓上纠缠的无形线条。
同时板着脸开口呵斥妖妖。
“那种废物你也想吃?”
“我饿!”
妖妖愤怒地看着两人,不过手里的符箓还是化为惨白火焰散去。
白池冷哼。
“饿也不许吃,丢脸,等着!”
话落他拽起趴在青石上看戏的老黄就往祖师堂走。
不多时。
祖师堂内响起恐怖的嘶吼声和铮铮剑鸣。
仿佛天地都要崩塌。
约莫半炷香后。
白池负手归来。
只见他白衣染血,嘴角也挂了一缕血迹。
不过脸上骄傲依旧。
迎着李青山探寻的目光,拂袖抬眉。
“衣角微脏!”
在其身后。
老黄驮着一具黄金九头狮子的尸首缓缓走来。
满脸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