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十年的盛夏,京城"专利局"门前的梧桐树上蝉鸣震耳。周琰站在局内二楼的档案室,看着架子上分门别类摆放的数千份专利文书。这些盖着朱红大印的羊皮纸卷,记录着大胤自主工业革命的最新成果。
"王爷,这是本月争议最多的申请。"专利局主事捧着个木匣走来,额头还带着汗珠,"苏州徐氏与江宁李氏争纺纱机改良权,己经闹到衙门三次了。"
周琰展开两份图纸。徐氏的设计精于机械结构,李氏的方案胜在实用创新。有趣的是,两份图纸都摒弃了∞形器物时期的华丽复杂,回归到朴素的木质结构。
"让他们各自造一台实物比试。"周琰合上图纸,"胜者得专利,败者领赏银十两。"
主事愕然:"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人定的。"周琰指向窗外喧闹的市集,"百姓需要的是好用的纺车,不是完美的图纸。"
离开专利局时,街角传来激烈的争论声。几个书生围着一张蒸汽机图纸争得面红耳赤,旁边铁匠铺的师傅时不时插嘴纠正。这种市井间的技术讨论,在∞形器物失效后反而愈发活跃。
"王爷!"夜枭统领匆匆赶来,"江南急报!"
密信中的消息令人忧喜参半:苏州织户联合抵制新式纺纱机,声称会令数万织妇失业;但同时,松江渔民却自发改造渔船,将蒸汽机与传统帆具结合,创造出适应当地水文的新船型。
"传令苏州知府。"周琰收起密信,"组织织妇学习新机器操作,朝廷补贴转型。"又补充道,"把松江的渔船图纸送往理工学院研究。"
养心殿里的皇帝正在试用新送来的脚踏纺车。少年天子挽起龙袍衣袖,笨拙地踩着踏板,纱锭歪歪扭扭地转着圈。
"比'梦授'时期的难用多了。"皇帝抹去额角汗珠,却笑得真诚,"但朕终于明白纺纱的原理。"
周琰呈上松江渔船的图纸。皇帝仔细查看后,突然拍案叫绝:"妙啊!他们没有盲目照搬蒸汽机,而是保留了适应季风的帆具!"
"这才是真正的技术融合。"周琰指向图纸角落的注释,渔名详细记录了每种天气下的最佳动力配比,"不是取代,是互补。"
皇帝突然压低声音:"复古会残党在江南又有动作。他们煽动织户说新技术是'逆天而行'。"
"意料之中。"周琰冷笑,"当垄断被打破,既得利益者总会反抗。"
正说着,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工部尚书崔衍带着满脸煤灰闯进来:"陛下!永昌铁坊出事了!"
原来坊内新旧两派工匠为高炉改造方案大打出手。老匠人坚持传统经验,年轻学徒则主张采用理工学院的理论计算。冲突中,一座试验炉被砸毁。
"押送肇事者进京。"皇帝的反应出人意料,"朕要亲自听他们辩论。"
次日午时,肇事的六名工匠被带到理工学院操场。在皇帝主持下,一场别开生面的"技术辩论会"开始了。老匠人用祖传歌诀解释火候掌控,年轻学徒则搬出热力学公式。围观的学生和工匠时而喝彩,时而起哄,气氛热烈如市井杂耍。
"都有道理。"皇帝最终裁决,"老匠人掌火候,学徒管测温,合作试炼一炉。"
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这炉铁水质地远超以往。老匠人的经验避免了理论计算的盲区,而精确的测温又弥补了感官判断的误差。周琰当即下令将此法编入《冶炼手册》,定名为"古今合璧法"。
这场风波催生了"技术仲裁院"的设立。由老匠人、学者和官员共同组成评审团,专门调解技术路线之争。首任院长是那位曾参与永昌铁坊辩论的老匠人,他上任后的第一道令就是"禁绝空谈,以实绩论优劣"。
初夏的雨水滋润着京郊试验田。周琰踩着泥泞巡视新播种的改良麦种,身旁的农官正详细记录每块田的墒情。与∞形器物时代不同,现在所有数据都来自实实在在的测量——竹制量雨器、土制湿度计,甚至老农的"捏土辨墒"经验都被系统记录。
"王爷,东三区出苗率差了二成。"年轻农学士愁眉不展,"明明是按《农事手册》操作的..."
周琰蹲下身挖出一把土,捻了捻:"土质不同。"他指向远处山坡,"那边是砂质土,这边是黏土,需调整播种深度。"
这个发现催生了《土壤分类指南》的编撰。没有∞形器物赋予的全知全能,农学士们用最笨的办法——每十里取一样,历时三个月完成了京畿土壤图谱。当这本沾着泥土气息的图册呈递御前时,皇帝特意在扉页题词:"足下出真知"。
随着自主技术的推广,新的矛盾不断涌现。六月底,漠北互市传来急报:蛮族工匠改良的大胤犁具被走私回边境,引发农具价格暴跌;七月仲夏,江南船厂抗议胶州盐场垄断蒸汽机供应;就连最基础的度量衡,各州也出现了差异——同样是"一尺",北方比南方短半寸。
"这才是正常的工业发展。"周琰在枢密院会议上力排众议,"统一需要过程,强求速成只会重蹈∞形器物的覆辙。"
他提出的解决方案颇具匠心:在各地设立"标准局",但不立即强制统一,而是通过比较展示让民间自发选择最优方案。为示范此法,朝廷特意打造了十种不同尺寸的升斗放在各州府衙前,任百姓比较取舍。不出三月,"京斗"因容量适中而成为民间首选。
酷暑中的一天,周琰正在王府冰窖审阅各地标准推行报告,夜枭统领带来了惊人发现:复古会残党正在编写《天工正源》,将∞形器物时期的技术伪造成"上古圣王之道",企图通过文化复古重新垄断知识。
"查抄所有刻本。"周琰捏碎手中的冰盏,"但不要烧毁,送到理工学院分析。"
分析结果令人啼笑皆非:这本号称"古法"的典籍,通篇是∞形器物技术的拙劣模仿,连术语都抄错了大半。理工学院的学生们自发编写了《辨伪手册》,用实地考古证据和严谨实验,将伪经中的谬误一一戳穿。
"王爷,要不要禁止他们传播?"夜枭统领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必。"周琰看着学院里热火朝天的辩论场景,"真理越辩越明。"
秋意初显时,一场别开生面的"技术擂台"在京郊举行。各地工匠带着自制器械前来比试:江南的水力织机对阵川蜀的手工提花,北方的西锭纺车迎战岭南的脚踏式...没有∞形器物带来的绝对优劣,每种设计都因应了当地环境。最终胜出的,竟是漠北使者带来的驼毛梳理器——这个游牧民族的智慧结晶,解决了长期困扰中原工匠的纤维缠绕难题。
"朕有个想法。"观摩完全程的皇帝突然宣布,"每年春秋两季举办'万国百工大会',优胜者赐'天工士'称号。"
这道圣旨催生了技术交流的黄金时代。大胤各地工匠争相精进技艺,不再是为了∞形器物的"神授",而是实实在在的荣誉与利益。更意外的是,番邦使节也开始带着本国特产前来交易,从南洋的船艺到西域的炼金术,真正意义上的东西方技术交融就此展开。
周琰在回府路上特意绕道新落成的"万国博览馆"。这座圆顶建筑里陈列着来自各地的技术成果,每件展品都配有详细的源流说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展台——那里并排放着大胤自主蒸汽机、漠北驼毛机、南洋船模和西域水钟,象征着文明交流的无限可能。
夜色渐深,周琰的书房里还亮着灯。案头摊开的是《技术争议调解记录》,密密麻麻记载着半年来三百余起纠纷。每桩案例背后,都是新旧观念的激烈碰撞。但翻到最后几页,调解成功率己从初期的三成提升到七成——这不是强制的统一,而是民间的自发选择。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伴随着远处永昌铁坊夜班的汽笛。周琰掌心的疤痕己经完全消退,但那种微热的温度仍在——不是作为高等文明的印记,而是作为人类智慧碰撞的火花。他忽然想起穿越前读过的一句话:真正的工业革命不是机器的胜利,而是思想的解放。
晨光微曦中,《九洲堪舆图》上的红点正在连成网络。每个节点都不完美,都有争议,但正是在这种碰撞与融合中,一个真正属于大胤的工业文明逐渐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