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的宅院大得惊人，回廊连着回廊，假山叠着水池，下人们端着果盘、抱着锦缎来来往往，却莫名显得冷清。甄父常年在外做生意，甄建和后母并不亲近，每日不过是晨昏定省，说几句客套话。倒是他同父异母的小妹妹活泼得很，总爱迈着小短腿往哥哥院子里跑，甜甜地喊他“哥哥”，哪怕他时常故意板着脸逗她。
今日正巧甄老爷从外地回来，见儿子难得带了朋友回家，脸上少见地露出了几分笑意，热情地招呼众人住下。晚宴上，甄夫人客客气气地劝菜添酒，眼神却总是带着几分审视，尤其在看到锦若时，目光微微一顿，又很快移开。
饭后，甄建兴致勃勃地带着朋友们逛园子，嘴上说着“让你们见识见识”，实则脚步都比平日轻快。这可是第一次有自己的朋友来家中小住，他自是开心极了的。
锦若没什么心思，略略走了会儿便借口乏了回房。穿过月洞门时，正遇上蹦蹦跳跳来找哥哥的小妹。
“姐姐！”小女孩一点儿不怕生，扑过来就拉她的手，“你陪我玩好不好？”她眼睛亮晶晶的，掌心还粘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
锦若蹲下身，替她擦掉嘴角的糖渍，勉强笑了笑：“玩什么？”
“捉迷藏！”小女孩欢呼，拽着她往花丛里钻。
不远处，徐冉静静地站在廊下，目光始终追随着锦若的背影。他没有上前，只是在她被花枝绊了一下时，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又停住。夜风掠过，吹动他的衣摆，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锦若陪小妹妹玩了一会儿后，便回房睡了。
三更时分，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甄府的寂静。众人慌忙起身，循声赶到客房时，只见锦若蜷缩在床角，双手死死攥着被褥，脸色惨白如纸。她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颤抖的肌肤上，瞳孔因恐惧而放大，仿佛仍陷在梦魇中无法挣脱。
锦若的梦境起初是温暖的，像一幅被阳光浸透的旧画。
她看见年幼的自己赤着脚，在青草蔓生的河滩上奔跑，母亲提着竹篮跟在后面，笑声清凌凌地落进流水里。春日的河水还带着凉意，可母亲的手总是暖的，她们蹲在浅滩边，看小鱼从指缝间溜走，水花溅湿了裙角。偶尔，母亲会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块麦芽糖，锦若便含着甜味，在夕阳里赖进她怀中。那些日子没有忧虑，只有炊烟、蝉鸣，和母亲哼唱的童谣。
可忽然间，天黑了。
柜门缝隙透进的月光像一道惨白的刀痕。锦若蜷缩在衣柜里，鼻腔里全是樟木和血腥气混杂的味道。她听见母亲的绣鞋踩过地板，一步，两步。而后是刀锋割裂空气的锐响。黑衣人的影子投在纸门上，如同扭曲的鬼魅。母亲的发簪落地时，锦若咬破了嘴唇，却不敢哭出声。温热的血从柜底漫进来，黏稠地爬上她的脚背。
“别过来......别过来......”蜷缩在床脚的锦若无意识地呢喃着，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徐冉第一个冲到她床边，却在伸手时僵住。锦若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了缩，像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窗外，一轮冷月高悬，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单薄得像片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