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难河的冰面刚裂开第一道细纹，草原的风便裹挟着碎雪，将金帐顶的狼头旌旗吹得猎猎作响。巴图孟克可汗坐在由十二根狼骨支撑的王座上，手指无意识地着银制面具上的刀疤 —— 那是十年前与女真部落厮杀时留下的印记，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隐隐作痛。案几上摊开的羊皮卷浸着血迹，十字会在京城的据点分布图被利刃划得支离破碎，二十三枚草原狼首图腾的腰牌整齐排列，每一枚都染着主人的血。
“父汗，汉人斩我使者，烧我商队，此仇不报，草原的雄鹰将再也不敢展翅！” 左贤王胡图猛然掀开熊皮帷幕，身上的甲胄还带着征讨东胡部时的霜气。他腰间的九环刀 “苍狼啸” 磕在门槛上，发出清越的鸣响，刀柄上镶嵌的狼眼宝石在火光下泛着赤红，“我们吞并了科尔沁部的牧场，收编了塔塔尔部的铁骑，如今十万大军枕戈待旦，难道要像缩头乌龟般任人宰割？”
大帐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十八名部落首领按刀而立，皮靴碾过狼皮地毯的沙沙声中，混着压抑的怒吼。唯有帐角的乌兰娜公主保持沉默，她指尖捏着一根鹰骨算筹，目光落在可汗膝头的羊皮地图上 —— 那是她亲手绘制的中原边防图，长城沿线的烽火台用朱砂标得密密麻麻，宣化府的位置被重重圈住，旁边注着 “粮道枢纽，守军三万”。
“胡图，你可还记得去年漠北之战？” 巴图孟克的声音像生锈的马刀划过铁板，震得帐内众人耳膜发疼。他摘下银制面具，露出半张布满疤痕的脸，右眼在与镇北王的决战中被流矢射瞎，此刻空洞的眼窝正对着自己的儿子，“我们用三万铁骑的尸体，才在狼居胥山逼退汉人三十万大军。如今科尔沁部表面归附，暗中却与明朝互市，用我们的战马换取中原的铁器 ——” 他猛然攥紧地图，指节几乎要戳穿纸面，“而塔塔尔部的老汗王，至今还在斡难河上游囤积粮草，他的帐篷里，可是挂着明朝皇帝御赐的金丝蟒袍！”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胡图捏紧刀柄的手松开又握紧，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带着五千铁骑踏平东胡部时，父亲曾在篝火旁对他说：“真正的草原之主，不是靠马刀征服土地，而是让所有部落的牛羊，都心甘情愿地走进你的牧场。”
“汉人有句话，叫‘卧薪尝胆’。” 乌兰娜终于开口，她站起身，赤红的披风扫过满地的羊皮卷，露出里面藏着的中原典籍，“明朝现在就像被拔掉牙齿的老虎，虽然还能咆哮，却连兔子都抓不住。” 她走到可汗身边，展开另一幅舆图，上面用墨线标着草原各部的势力范围，“我们休养生息一年，吞并了三个部落，战马增加到十五万匹，勇士达到八万。但明朝的九边重镇还有西十万守军，更何况 ——” 她指尖点在地图最南端，“镇北王的余部正在河西走廊集结，他们的‘铁浮屠’重骑兵，至今仍是草原战马的噩梦。”
胡图不服气地插话：“但我们有‘苍狼之怒’铁骑！” 他指向帐外，那里传来战马的嘶鸣，两万匹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正用铁蹄叩击着解冻的土地，“当年父亲用五千苍狼铁骑，就能在雪地里奔袭千里，如今我们有两万！”
巴图孟克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他站起身，将银制面具重新戴上，阴影中的左眼闪烁着寒芒：“没错，我们有两万苍狼铁骑。但我要你们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踏平中原，而是让汉人自己乱起来。” 他走到帐门口，掀开毡帘，望着远处连绵的营帐 —— 那里有来自十个部落的旗帜在风雪中飘扬，“传我的命令：左贤王胡图，率领两万‘苍狼之怒’铁骑南下，目标 —— 宣化府！”
胡图眼中闪过狂喜，正要领命，却见父亲抬手制止：“不是攻城，是陈兵。你们要在宣化府外三十里扎营，每天派骑兵在城下牧马，切断他们的粮道，但不许主动出击。” 他转头看向乌兰娜，“你随兄长一同南下，用你的智谋，让汉人以为我们随时会挥刀，却又摸不清我们的虚实。”
乌兰娜点头，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我会让宣化府的守将每天收到不同的战书，有时说要攻打紫荆关，有时说要绕道居庸关。” 她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枚狼头令牌，“同时，派‘黑狼卫’潜入京城，取曹公公的人头。那个阉竖欺骗我们联手剿灭狼卫，现在又背信弃义地清剿十字会，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巴图孟克盯着女儿手中的令牌，想起三年前，正是曹公公派来的使者，带着装满黄金的马车，劝说他联手攻打狼牙关。“黑狼卫只能派三十人，” 他沉声说，“切不可暴露我们的主力动向。另外 ——” 他突然看向帐内的巫师，“让萨满在各部落散布消息，就说长生天托梦，说今年的雪灾会比往年更严重，只有南下放牧，才能保住牛羊。”
三日后，草原深处响起低沉的牛角号。两万苍狼铁骑在斡难河畔集结，胡图头戴狼首战盔，盔顶的白色狼尾在风中狂舞。乌兰娜的赤红披风上绣着金色的星图，那是她根据中原天文典籍绘制的 “北斗七狼阵”，传说能指引草原勇士找到敌人的弱点。在他们身后，三十名黑狼卫身披黑色狼皮斗篷，腰间的三棱透甲箭闪着幽蓝的光芒 —— 这些兵器的原型，正是来自狼牙关的战利品，如今经过草原工匠改良，箭头淬有见血封喉的蛇毒。
“兄长，你看。” 乌兰娜突然指向东南方，那里有一群苍鹰在云层中盘旋，“汉人有句话叫‘鹬蚌相争’，现在我们就是那只鹬，而狼卫和曹公公，就是相争的蚌。” 她嘴角勾起冷笑，“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的马刀，就能轻易剖开中原的胸膛。”
胡图却望着远处的雪山，想起父亲面具下的疤痕。他知道，父亲隐忍一年，不仅是为了休养生息，更是在等一个时机 —— 一个让所有草原部落都心甘情愿追随的时机。而现在，当两万铁骑踏碎初融的冻土，当黑狼卫的马蹄扬起京城的尘埃，这个时机，或许正在到来。
金帐内，巴图孟克可汗独自坐在狼骨王座上，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他摸出怀中的玉坠，那是镇北王在漠北之战中遗失的信物，上面刻着 “镇北” 二字。“林缚啊林缚，” 他喃喃自语，“你在狼牙关竖起狼头旗的那天，可曾想过，草原的苍狼，终究会循着血腥味而来？”
帐外，风雪更大了。黑狼卫首领巴特尔正在检查部下的装备，他的护腕上刻着狼牙关之战的地图 —— 那是三年前，他与阿古达副帅一同突袭狼牙关时留下的记忆。如今阿古达己故，他接过了黑狼卫的指挥权，发誓要让汉人血债血偿。“记住，” 他对部下说，“我们不是去杀人，是去播种恐惧。曹公公的人头，将是我们献给长生天的第一份祭品。”
而在千里之外的狼牙关，林缚正望着北方的天空，那里有一群苍鹰正朝着京城方向飞去。他不知道来者何人，但他知道，当草原铁骑南下的消息传到京城，曹公公必然会加快招安的步伐，而他设下的连环计，也将正式进入最关键的一环。风掠过狼头战旗，发出猎猎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雪越下越大，草原的夜色来得格外早。胡图的铁骑己经消失在地平线尽头，唯有金帐内的篝火仍在跳动，映得巴图孟克的面具忽明忽暗。他伸手取过案几上的羊皮卷，用骨刀刻下新的印记 —— 那是乌兰娜最新绘制的狼卫布防图，青石关与玉虎关的标记旁，分别注着 “王猛” 和 “周三” 的名字。“胡图，乌兰娜，” 他低声说，“愿长生天保佑你们，不要成为汉人棋盘上的棋子。”
帐外，传来萨满祭司的吟唱声，那是为远征的勇士们祈福的歌谣。巴图孟克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漠北之战的场景：三十万汉家铁骑如潮水般涌来，父亲的狼头大旗在风中折断，而他自己，正是在那一战中失去了右眼。如今，他终于攒够了复仇的资本，但他知道，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城墙后的守军，而是那些让草原各部离心离德的野心与背叛。
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巴图孟克睁开眼睛，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他知道，这场南下的征程，将是草原与中原的又一次角力，而他，必须让所有部落看到，跟着他巴图孟克，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杀出一条血路。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但在草原的深处，一场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风暴，己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