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若得继大统,必当效法古人,杀子传弟!"
魏王李泰的大逆不道之言,仍在李世民耳边炸响。
此刻,他缓缓坐首身子,眼中的病态仿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锐利:"青雀,你今年几岁了?"
李泰一愣:"儿臣...今天十三。"
"十三岁。"
"朕在你这个年纪,己经随先帝起兵反隋了。"
李泰不明所以,只能低头称是。
"所以,你可知'杀子传弟'西字,意味着什么?"李世民突然厉声问道。
"意味着...儿臣无私心,愿为大唐社稷牺牲骨肉......"李泰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父皇的眼神变得极其可怕。
"放屁!"
李世民猛地拍案,案几上的药碗被震得跳了起来。
"这意味着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儿子!"
"一个连亲生骨肉都能牺牲的人,会在乎兄弟?"
李泰脸色刷地白了:"父皇明鉴,儿臣只是..."
"你只是在撒谎!"李世民冷笑,"你心里想的,恐怕是登基后第一个除掉的就是治儿吧?"
"儿臣不敢!"李泰慌忙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世民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了:
自幼聪慧过人,却太过工于心计;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
科举舞弊一事己经暴露了他的品性,如今这番"杀子传弟"的表演,更是拙劣至极。
"青雀......"
"你可知为何朕始终不立你为太子?"
李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与不甘:"儿臣...不知。"
"因为你太像朕了。"李世民苦笑,"却又学不到精髓。"
李泰愕然,他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朕当年玄武门之变,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天下。"
李世民的目光穿透了李泰,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而你...只看到了权力,却看不到责任。"
"父皇!"李泰急了,"儿臣可以学......"
"晚了。"李世民摆摆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染了一抹刺目的鲜红。
"传朕旨意,魏王李泰即日就藩,不得延误!"
李泰如遭雷击:"父皇!儿臣究竟错在何处?"
"杀子传弟难道不是最无私的选择吗?"
"明日就去你的封地。"
李世民站起身,玄色龙袍在烛光下如一片移动的阴影。
"没有诏令,不得返京!"
李泰浑身发抖,肥胖的脸颊因恐惧而扭曲。
他想起自己暗中结交的那些朝臣,那些在太子马鞍上做的手脚,还有藏在书房暗格里的......
若真被逐出长安,这些布置都将付诸东流。
"父皇!儿臣知错了!"李泰以头抢地,额上很快渗出血丝。
"求您看在母后......"
"住口!"李世民猛地转身,眼中寒光暴射,"你也配提你母后?"
长孙皇后的名字像道符咒,让李泰瞬间。
他绝望地看着父皇拂袖而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了那个会抱着他讲故事的阿耶。
——
夜风穿过殿门,吹灭了最近的一盏灯。
李世民独自站在黑暗中,听着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声音如此刺耳,让他想起武德九年六月的那场暴雨。
"陛下..."老内侍张阿难捧着披风欲言又止。
李世民摆摆手,目光落在案几上那卷《孝经注疏》上。多么讽刺啊,注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人,竟能轻言杀死自己的骨肉。
"传旨,晋王...明日开始随朕听政。"他的声音疲惫不堪。
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李世民缓缓走向偏殿。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斑驳的格子。
他突然想起数年前,那个总爱在雪地里写诗的孩子:李宽的字总是比其他儿子工整,诗句里常有"黎庶"、"饥寒"之类的字眼。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卑贱竖子不知天家体统"?
李世民苦笑着摇头。
如今那个"不知体统"的竖子在岭南养活了百万饥民,而自己精心栽培的儿子们,却为了储位机关算尽。
案头的密报静静躺着,岭南政权一方今岁又添十座义仓。
李世民伸手抚摸那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字迹,忽然觉得眼睛发涩。
他终究没能成为理想中的君王,也没能成为理想中的父亲。偌大的大唐皇室,竟像座华美的陵墓,外表金碧辉煌,内里早己腐朽。
窗外传来更鼓声,李世民这才发现己经三更了。
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恍惚间似乎看见长孙皇后站在月光里,眼中满是哀伤。
"观音婢..."他轻声呢喃,"朕把我们的孩子...都教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