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腌菜缸裂开了蜈蚣脚似的缝，酸水混着蓝矾渣滓往外渗，闻着就像卫生院消毒水掺了烂苋菜。浩仔蹲在缸边，指甲抠进裂缝，紫黑的垢泥里突然冒出个气泡——“啵”地炸开，溅出蓝莹莹的水珠。
后半夜，竹筒刮墙的声儿把他惊醒，只见爹跪在灶台前，胳膊肘顶着陶罐，布条缠着的小臂上针眼排成队，活像粮站账簿的格子。竹筒“吸溜”一声，暗红的血顺着篾条淌进罐里，月光下浮起油花，跟赤脚医生说的“水肿病”一个症候。
“抽满三十筒，换张自行车票。”爹嗓子眼发紧，缺指头的手首打晃，“你若考上大学，总得有辆……”
话音被缸里“咕嘟”声打断，浩仔掀开缸盖，《毛主席语录》泡在酸水里，粮票像死鱼翻着肚皮，捞起湿漉漉的书，夹页里掉出张草图——酒店逃生通道拐了个弯，箭头首指晒谷场，旁边红圈圈着“1984.7.29”。
灶台突然“咔啦”裂开一个寸把长的口子，蓝水涌得更凶了。浩仔蘸了点抹墙上，水痕遇着石灰“滋滋”响，显出钡餐造影的粮囤影——囤尖豁口粘着半张粮票，正是被老王头剪角的瑕疵品。
爹冲进来时皮带刮过砖墙，五角星铜扣在墙面划出道白痕——跟未来住院手环的印子分毫不差。
“作死啊！”皮带抽在背上，浩仔听见自己脊椎“嘎嘣”一声，就像晒谷场老槐树断枝的声儿。
卷烟纸订的账本藏在梁上，浩仔踩着板凳够下来，每页用注射器画的正字都带着血丝，第七页竖笔特别粗，细看是拿针管戳透纸背，血渍在下一页洇成粮囤梁柱的图样。
“抽一筒血，少活七日！”浩仔撕下那页纸，“老王叔说的！”
爹夺过账本的手首哆嗦：“那老瘸子的话能信？他自个儿都……”
灶台裂缝“噗”地喷出一道紫烟，爹呛得弯了腰，皮带掉进酸菜缸，铜扣在蓝水里翻腾，五角星褪成了红十字。
鸡窝忽地塌了半边，芦花鸡在瓦砾堆里扑腾，浩仔扒开碎砖，刨出半本染血的练习簿——微积分方程下面，蓝粉笔添了新注：“抽血超三海碗，打生理盐水”。
爹拎着瓦罐过来，凝血块砸在鸡食槽里，芦花鸡啄了两口，突然扑棱着蹬腿，爪子在泥地上刨出三道弯——跟老王头心口疼时抓床板的印子一个样。
“明早换粮票，夹语录本里。”爹踢开死鸡，“甭让你娘瞅见。”
语录本掉进血洼，“备战备荒”西个字泡得发胀，其他字都化成了汤。天蒙蒙亮时浩仔撬大灶缝，蓝水早流干了，露出个生锈的铁盒，盒盖刻的粮囤缺根横梁，掀开是空的，角上粘着块硬血痂，形状像削篾的刀片。盒底錾着两行数：“1984.7.29—2019.6.8”，跟酒店草图日期严丝合缝。
巷口传来铜锣声，红袖章挨户搜粮的队拐过来了。浩仔刚藏好铁盒，就听见缝里传出“滴滴”声——跟老王头听诊器滑过胸口的动静似的。
批判栏新糊的告示墨迹未干：“严禁黑市换粮票”，浩仔盯着落款处乡长的签名，“长”字少了一撇——
老王头蹲在栏边卷烟，烟灰烫穿告示，露出底下旧报纸的标题：“血库告急”，字是用紫药水改的，笔画边沿结着蓝痂。
“你爹昨夜又去抽血了？”老王头弹飞烟头，“西头张木匠的闺女，抽血染了黄病，今晨埋了。”烟头漂过水沟，粘上张大字报，浩仔看清纸上爹的名字，底下按着三个血手印，指缝夹着粮票碎屑——正是被剪角的瑕疵品。
腌菜缸“砰”地炸开时，浩仔正蹲着拼碎纸，陶片划破他眉心，血滴在最大那块缸片上——蓝水混着血，显出一张钡餐造影片，粮囤阴影里嵌着张粮票，编号“赣粮84-0729”被血圈成红环。
老王头踩着碎缸片进来，手里攥着听诊器：“你爹在卫生院吐了血，血沫子泛蓝光——准是蓝矾中毒！”
浩仔摸出铁盒里的血痂，遇着缸片上的蓝血“呲”地冒烟，在空中凝成个等式：∑_(n=1)^∞→〖1/n^2 〗=π^2/6。
【注：?∑_(n=1)^∞→1/n^2 = π^2/6?表示的是从1到无穷大的所有正整数n的平方的倒数之和等于π^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