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6月18日清早，钱浩站在经贸委楼下搓手，二楼主任办公室的窗户飘出大前门的烟味，裤兜里的五分硬币硌着腿，那是父亲入狱前给他的最后一枚钱，硬币边沿刻着“519”，那是父亲入狱的日子。
“钱浩！”档案室小李从楼梯缝探出半个头，嘴角粘着食堂包子渣，“王主任喊你。”
办公室铁门漏着缝，钱浩听见搪瓷缸碰到桌面的声响，王主任在喝中药，药渣子黑乎乎的像七号仓地沟油。玻璃板下压着泛黄的《红星厂先进工作者合影》，父亲只露半张脸，工作服胸口别着“7-3”号工牌。
“想学你爹蹲大狱？”王主任抖开档案，“思想有问题”的黑章盖在七号仓质检报告复印件上，钱浩咬破食指按手印，血珠在辞职信上洇出油印，浸透纸背显出七号仓平面图的暗纹。
王主任踹翻藤椅，“档案别想拿！里头还有你爹的……”话没说完被咳嗽打断，痰盂里浮着暗红血丝。
钱浩转身时，窗外刮进的风卷着碎纸片，几张七号仓的HL钢材检测单粘在他裤脚，致癌物含量栏标着红三角。
到家己是日头西斜。母亲在灶台炒白菜，，铁锅了一小角，露出的黑铁皮印着“1983年国营第三食堂”，油星子溅到墙上的月份牌，6月18日那页粘着粮票，背面有父亲写的“开灶大吉”。
“辞了？”母亲往锅里撒粗盐，盐粒在热油里炸响，跟七号仓淬火声一样。
“辞了。”钱浩舀起井水灌下肚，木瓢把手上还留着父亲刻的防滑纹。
小梅蹦出来摔了个记账本：“西街铺面月租六十，能用粮票抵二十！”本子里夹着各家饭馆菜的价目表，收据边角画着各种笑脸、哭脸，笑脸多是加了骨汤的。
母亲抖开蓝布包，1980版五元纸币上的炼钢工人反着光。“二百是缝纫机当的，三百是互助会抬的。”她手指搓着粮票边，“月利三分，年底还清。”
小梅抓起钱浩结痂的食指：“哥，你这疤跟爸手上的锅炉烫伤一个样！”井水冲过伤口，血丝在水缸里散成细线，像七号仓出货单上的货物编号。
钱浩和妹妹来到西街铺面，铺面墙根长着青苔，房东老孙头蹲门槛抽旱烟，烟杆铜嘴刻着“沪机厂1984”。“半年粮票抵西成”，老孙头吐着烟圈，“押一付三”。
钱浩摸灶台裂缝，抠出块黑亮的陈年油垢，后墙堆着破木板，掀开露出“国营第三食堂”的褪色招牌，右下角钉着HL钢材的边角料。
“哥看这个！”小梅抱来腌菜坛，酸菜味冲得钱浩流眼泪，跟七号仓化学试剂库的味道一样呛鼻。
钱浩把五分硬币塞进墙缝，硬币卡在HL钢材的裂缝里正好，小梅掏出三角锉刻招牌，木屑纷飞中露出父亲当年刻的“钱”字半边。
探监那天飘着细雨，钱浩隔着铁网接住父亲扔的火柴棍，父亲用火柴在水泥地画灶膛结构图，最后那笔指着“7-3”的数字，和七号仓区位代码分毫不差。
开业前夜清点工具时，钱浩在旧《工人日报》里翻出张纸条。父亲的字迹爬满纸缝：“鲜菜要赶早市，剩油别过三煎，良心账不过夜。”
月亮爬上门楣时，小梅在门口洒扫，“钱记饭馆”的招牌影子投在地上，像是一个等待填满的蓝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