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殡仪馆冷得像冰窖。沈念站在遗体整容室门外，看着工作人员将杨远山的遗体推进去。他的面容己经被清理干净，那些狰狞的伤口被巧妙地遮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
"要给他换身衣服吗？"工作人员问道，"我们这里有西装，也有中山装。"
沈念摇摇头，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穿这个。"
那是杨远山在亚朵村时常穿的一套衣服——浅灰色的棉麻衬衫，深色长裤，简单朴素得像他这个人。沈念还记得他穿着这身衣服在医疗站忙碌的样子，袖口总是沾着草药渍，衣领被汗水浸湿后贴在脖子上。
工作人员接过衣服，轻轻关上了门。沈思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杯热水，一杯递给沈念："手续都办好了，明天火化。"
沈念捧着水杯，感受着那一点微弱的温度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她想起杨远山的手，那双能精准缝合伤口的手，最后在她掌心里变得冰冷僵硬。
"我想带他回亚朵村。"她突然说。
沈思愣了一下："那里己经..."
"我知道。"沈念打断他，"但那是他的家。"
亚朵村虽然被烧毁了，但土地还在，梨树还在。杨远山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希望能葬在那棵老梨树下，看着村民们来来往往。
遗体火化那天，昆明难得放晴。沈念站在火葬场的院子里，看着烟囱里升起一缕青烟，恍惚觉得那像是杨远山的灵魂正在升向天空。
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骨灰盒，上面盖着一块红布。沈念小心翼翼地接过，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走吧，"她对沈思说，"我们回家。"
回杭州的飞机上，沈念一首将骨灰盒放在膝头，手指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木面。空乘人员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沈思的解释下默许了这种行为。
"阿花那边..."沈思犹豫着开口。
"我会告诉她真相。"沈念的声音很平静，"她经历过太多死亡，有权利知道杨叔叔不会回来了。"
沈思担忧地看着妹妹。自从杨远山去世，沈念表现得异常冷静，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没有崩溃失控，甚至连眼泪都很少流。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担心，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飞机降落在杭州时，下着小雨。林姨开车来接他们，看到骨灰盒的瞬间，这位老人的眼眶红了。
"阿花昨晚做梦了，"回程的路上，林姨轻声说，"她说梦见一个脸上有疤的叔叔站在梨树下对她笑。"
沈念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杨远山从未见过阿花，却以这种方式道别，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天意。
林姨家的客厅里，阿花正趴在茶几上画画。看到沈念回来，她立刻丢下蜡笔跑过来，却在看到那个红布包裹的盒子时停下了脚步。
"这是...杨叔叔吗？"她小声问道，眼神中有超越年龄的了然。
沈念蹲下身，与阿花平视："是的。杨叔叔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阿花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但出乎意料地没有哭。她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骨灰盒："静奶奶说，好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杨叔叔也会吗？"
"会的。"沈念的喉咙发紧，"他会和静奶奶一起，在天上看着我们。"
阿花点点头，突然转身跑回房间，不一会儿又跑回来，手里拿着她刚才画的画——一棵开满花的梨树，树下站着三个人，两大一小，手牵着手。
"给杨叔叔的。"她把画放在骨灰盒旁边，"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
沈念再也控制不住，将阿花紧紧搂在怀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孩子的衣领。阿花的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静姐曾经做的那样。
夜深了，沈念独自坐在阳台上，骨灰盒放在身边的椅子上。杭州的夜空难得晴朗，几颗星星微弱地闪烁着。
沈思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明天回亚朵村？"
沈念点点头："我和阿花去就行，你留下来处理GDOC的后续事宜。"
"你确定要带阿花去？那里可能还有危险。"
"那是她的家，也是杨远山的家。"沈念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我们都要学会面对过去，才能继续往前走。"
沈思不再反对，只是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沈念想起小时候，每次她难过时，哥哥总是这样无声地安慰她。
"他会为你们骄傲的。"沈思说完，转身离开了阳台。
沈念抬头看向星空，想象着杨远山和静姐正在某颗星星上看着他们。夜风拂过脸颊，带着西湖的水汽和夏夜的花香，温柔得像一个迟来的拥抱。
明天，她将带着杨远山回到他们初遇的地方，在那棵梨树下给他最后的安息。而阿花，这个承载了太多悲伤与希望的孩子，将见证这一切，学会生命中最重要的课程——如何带着爱与失去继续前行。
沈念轻轻抚摸着骨灰盒光滑的表面，最后一次感受杨远山的存在。她知道，真正的告别不是将他埋葬，而是带着他给过的爱，勇敢地活下去。
明天，他们将启程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