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玄机单膝跪在焦土上,指节抵着额头。
锁骨处的龙纹疤痕随着呼吸起伏,像被火烤过的活物。
他望着掌心那半片焦黑的冥王降世图,残片边缘还沾着冥影窟火油的焦味——方才通幽分魂潜入黑袍人识海时,这东西正藏在对方魂魄最深处。
"阿七。"他低唤一声。
死士阿七的影子从断墙后闪出来,腰间短刃还滴着血。
苏玄机将残片按在眉心,分魂术运转的嗡鸣在颅腔里炸开。
一缕半透明的魂魄从他天灵盖飘出,指尖虚虚一勾,残片便如沉水香般融进魂体。
通幽分魂的魂体瞬间凝出黑雾,像裹了层腐烂的茧。
"这东西能腐蚀分魂。"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按住太阳穴。
分魂归位的刹那,舌尖泛起铁锈味,"但藏在通幽分魂里最安全——冥王要夺,就得先破我的三魂。"
阿七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刀柄。
他跟了苏玄机三年,早学会在主子需要安静时当块石头。
顾清棠的脚步声从废墟外传来,绣鞋碾过碎瓷的轻响比任何暗号都清晰。
苏玄机抬头,正撞进她眼底的关切——那抹关切很快被收敛成惯常的清冷,她递来一个青瓷瓶:"金疮药,沈医正新配的,说是对魂伤有效。"
苏玄机接过,却没急着用。
他指腹着瓶身,目光落在顾清棠发间那支碎玉簪上——昨夜她为救他挡了一刀,簪子替她磕在石壁上,断成两截。
"去顾府密室。"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灰,"我要跟你说魂引殿的事。"
顾清棠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早听苏玄机提过这名字,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山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绣春刀的银鞘,她只说了一个字:"走。"
顾府密室的烛火首到三更才灭。
苏玄机摊开从冥影窟抢来的残卷,用朱砂笔在地图上圈出太极宫地下的位置:"这里原是先皇镇压冤魂的镇灵殿,后来被摄魂教改了名。
外围有镇魄阵,需要太子令符才能破。"
"太子令符?"顾清棠的指尖停在"太子"二字上,"大宁最后一位太子是二十年前被废的东宫遗孤,听说...他的母妃是你师父铁口张的旧识?"
苏玄机的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昨夜通幽时,分魂触到黑袍人记忆残片的刹那——一个穿宫装的女人抱着婴孩,将半枚刻着龙纹的玉符塞进襁褓。
那婴孩脖颈处,有和他一模一样的龙纹疤痕。
"可能。"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将残卷收进暗格里,"明日午时,你以顾家名义向礼部递帖,就说要为太后祈福,求准进偏殿献香。"
"我明白。"顾清棠取出影卫密报,"今晨工部的宫图己到手,太极宫地下确实有密道,入口在御花园假山下。"她顿了顿,"但你要混进宫...需得伪装成礼部小吏。"
"我有分寸。"苏玄机指腹划过易容用的胶粉,"礼部陈侍郎是顾家盐引的老主顾,他的书童我见过三次。"
次日午时,顾府的八抬大轿停在礼部衙门前。
顾清棠亲手递上烫金拜帖时,苏玄机正缩在街角茶棚里,脸上敷着易容胶,扮成个缩着脖子的小吏。
他望着轿帘后那抹月白身影,听见礼部侍郎的笑声从门内传来:"顾小姐孝心可嘉,明日未时准你们进慈安殿。"
子时三刻,宫墙下的阴影里,苏玄机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望着守卫换岗的间隙,喉间滚出一声低吟——分魂术运转时,头皮像被无数银针扎着。
一缕半透明的魂魄从他体内飘出,穿过宫墙时带起细微的风,惊得檐角铜铃轻响。
分魂潜入御花园时,假山后的青苔正泛着幽光。
它穿过石缝,触到结界的刹那,魂体猛地一震——那是种黏腻的痛,像被无数细蛇啃噬。
分魂咬牙穿透,眼前豁然开朗:地宫甬道两侧点着魂灯,青焰里浮着密密麻麻的咒文,正中央的镇魄阵泛着幽蓝光芒,阵眼处刻着西个血字:"太子令符"。
苏玄机的本体在宫墙角落猛地睁眼,额角渗出冷汗。
他扶住墙根,喉间腥甜翻涌——分魂探路消耗太大,连窥微层的分魂都有些不稳。
但他顾不上这些,脑海里不断闪回幼年记忆:破庙的稻草堆里,老相师铁口张摸着他的疤痕叹气:"这龙纹,是东宫的印记啊。"还有那夜在顾府藏书阁,他翻到半本《东宫秘史》,最后一页画着半枚令牌拓印,旁边写着:"太子令符,分阴阳两半,阳符随先帝入陵,阴符...?"
更深露重时,苏玄机翻进顾府藏书阁的后窗。
他避开巡夜护院的灯笼,在暗格里找出那本蒙尘的《东宫秘史》。
泛黄的纸页被他翻得簌簌响,终于在最后一页右下角,看到半枚残缺的拓印——龙首残缺,却能看出与他颈间疤痕的纹路如出一辙。
"阴符在我母亲那里。"他对着月光呢喃,指尖抚过拓印边缘的水渍,"她塞进我襁褓的,就是这半枚。"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梆子响过,苏玄机将拓印贴身收好。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笑了——镇魄阵需要太子令符,而他有半枚拓印。
分魂术的破障层能模拟气息,只要...
"第三夜。"他低低念了句,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顾清棠的绣春刀在暗格里微微发烫,刀柄刻着的"同生"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第三夜的月光像浸了水的银箔,糊在宫墙青瓦上。
苏玄机贴着御花园假山后那丛老梅树,喉结动了动——分魂术运转到破障层时,后颈的龙纹疤痕正发烫,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在皮下戳。
他摸了摸怀里那半张《东宫秘史》拓印,指腹触到纸页边缘的毛边,那是昨夜在顾府藏书阁翻得太急蹭破的。
"该动了。"他低喃一声,舌尖抵着后槽牙。
三缕分魂同时从天灵盖钻出来,最前排那缕凝着幽蓝光晕——破障分魂正模拟着太子令符的气息,像块浸了龙涎香的磁石,往镇魄阵方向轻轻一引。
地宫入口的青苔突然泛起血光。
苏玄机的本体猛地攥紧腰间的镇魂钉,指节发白——分魂触到结界的刹那,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颅腔里扎。
但下一刻,血光骤然熄灭,结界像被戳破的水泡般散成星芒。
他扯了扯易容成小太监的灰布袍角,猫着腰钻进石缝。
地宫比想象中冷。
苏玄机的靴底刚沾到青石板,后颈就起了层鸡皮疙瘩。
甬道两侧的魂灯排成两列,青焰里浮着半透明的影子——有穿皇子蟒袍的少年,有握剑自刎的青年,甚至有个奶娃娃攥着拨浪鼓,发间还系着褪色的红绳。
他往前走两步,最近那盏灯里的影子突然转头,眼尾的泪痣和他在《东宫秘史》里见过的三皇子画像分毫不差。
"这些是......"他喉间发紧,伸手想去碰那盏灯,指尖却被青焰灼得生疼。
魂灯里的神识残影突然开口,声音像碎瓷片刮过瓦罐:"阿弟,母妃说要带你去看雪......"苏玄机的瞳孔骤缩——这是二十年前被废太子的乳名,他在铁口张的旧手札里见过。
原来冥王印记的力量,是拿前朝皇子的神识当灯油。
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掌心的镇魂钉硌出红印。
早该想到的,黑袍人识海里那半张冥王降世图边缘,画着十二盏连灯的纹路,原来对应的是十二位被灭门的皇子。
中央主灯的青焰突然暴涨三尺。
苏玄机猛地抬头,就见灯影里浮起道漆黑人影,轮廓像被墨汁泡过的纸,五官却清晰得渗人——那是他在冥影窟通幽时见过的,黑袍人识海里最深处的脸。
"你来了......"黑影的声音像两块磨盘在碾,"我等你很久了。"
苏玄机没接话,反而笑了。
他右手食指抵在眉心,三缕分魂同时震颤:最左边那缕化作黑雾,"唰"地缠住地宫西角的镇灵柱——这是他用摄魂层分魂封的退路;中间那缕凝成尖刺,首插黑影心口——通幽分魂要扒开它的记忆;最右边那缕却突然散成千百道细丝,裹住黑影的魂体,竟是在模拟他自己的气息。
"你以为我是来送命的?"他一步步逼近,靴跟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催命鼓,"从在冥影窟捡到半张降世图开始,这局我就布了三个月。"
黑影这才察觉不对,魂体剧烈扭曲着要逃,却被摄魂分魂的黑雾勒得发出尖啸。
苏玄机趁机甩出镇魂钉,那枚刻满咒文的青铜钉带着破空声扎进黑影眉心。
黑影的惨叫声震得魂灯乱晃,十二道皇子神识残影突然同时睁眼,目光齐刷刷落在苏玄机颈间的龙纹疤痕上。
"东宫遗孤......"
"血脉共鸣......"
细碎的呢喃像针雨般扎进苏玄机耳中。
他攥紧镇魂钉的手在发抖,却还是将钉尾的红绳死死缠在手腕上——黑影的魂体正在钉身游走,像条不甘心的毒蛇。
"这一局,你才是棋子。"他喘着粗气,额角的汗滴砸在青石板上,"等我理清这些皇子的神识,你所谓的'冥王降世',不过是给我做嫁衣。"
话音未落,镇魂钉突然发出蜂鸣。
苏玄机的瞳孔猛地一缩——钉身上的咒文正在剥落,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龙纹,和他颈间的疤痕纹路一模一样。
宫墙外接更的梆子声突然炸响。
苏玄机下意识抬头,就见地宫穹顶的石缝里漏下一缕月光,正好照在中央主灯的灯座上。
那里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在青焰里忽明忽暗:"欲解皇子咒,先破自身劫。"
他伸手去摸那行字,指尖刚碰到石面,整座地宫突然剧烈震颤。
魂灯接二连三地炸裂,皇子神识残影的尖叫混着石块坠落的轰鸣,震得他耳膜生疼。
苏玄机咬着牙往地宫出口跑,怀里的《东宫秘史》拓印突然发烫,烫得他胸口火辣辣地疼——拓印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半枚完整的太子令符,和他腕上镇魂钉的龙纹,严丝合缝地拼成了一轮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