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雨势未停。
第二天一早，沈意就驱车前往地图中标注的那处旧康复中心遗址。
那是港城东侧临海的老城区，远离金融街与会展中心的繁华，房屋多己斑驳废弃。沈意沿着一段被野草淹没的台阶
上楼，终于在一栋灰楼三层尽头，找到了那个贴着“港康·精神康复研究中心（暂停运营）”的门牌。
她敲门，没有回应。
正要转身时，门内传来一个微弱的女声：“L医生……你回来了？”
沈意一惊，猛地回头。
门缓缓打开，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女人站在门内，头发花白，神情怯懦，穿着医院旧款病号服。
沈意迟疑了一秒：“你认识……L医生？”
“她以前每天都会来。”女人点点头，眼神飘忽不定，“她说，她要让我重新想起我是谁。”
沈意心头一震：“你还记得她叫什么？”
女人轻声说：“我只记得，她叫我‘桑姐’。”
沈意一愣。
“桑”不是姓，而是林蕴在医学笔记中使用的“代号人群”前缀，她曾提到——“S.A”和“桑·系列”个体，均来自一次“高压
认知断裂治疗试点”。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Y-Set里最早的核心样本之一。
她进入屋内。
屋里陈设简单，像被遗弃很久，但角落却摆着一台己断电的康复反馈设备。
那正是“深蓝”早期的原型机之一。
桑姐盯着它看了很久，忽然轻声说：“她说这个东西能把坏记忆藏起来……我很努力地试了，可是后来她不来了。”
“她为什么不来了？”
沈意喉咙发紧，一时间说不出话。
“是不是因为我失败了？”桑姐怯怯问道，“是不是我太笨，所以她才不要我了……”
“不是。”沈意蹲下来，望着她，“她只是……走得太早了。”
桑姐低下头，眼里像淌着无声的水：“她还说，她的女儿比我聪明得多，会成功的。”
沈意心头重重一震。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林蕴从未只是在“研究”这些人——她是在不断尝试一种替代式的“母职投射”。
她用技术去抚慰她无法亲近的孩子。
而那些破碎的、模糊的、失忆的个体，就像她心里那个“她没有勇气承担的沈意”——一个被她放弃，又想极力弥补
的幻影。
她离开时，天色昏沉。
门口，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是祁修礼。
他穿着藏蓝色西装，打着一把深灰伞，眼神落在沈意脸上，有些沉。
“你跟着我？”沈意问。
“苏瑾告诉我的地址。”祁修礼语气平静，“他说你今晚不回深界，我担心你出事。”
沈意没有说话。
祁修礼望了她一眼：“你最近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更像她了。”祁修礼顿了顿，“林蕴。”
雨水顺着他伞骨滴落。
沈意忽然开口：“你觉得她那时候，是不是疯了？”
“我不知道。”祁修礼低声说，“但我知道她怕极了失败。所以她把所有不确定、做不到、来不及的东西，全都塞进了深蓝里。”
“她想要的是——如果她不在了，还有一个人能代她继续完成她的人生。”
“而你，就是那个人。”
沈意抬起头，眼神倔强：“我不是谁的替代品。”
“但你得承认——你活在她所有布局里。”祁修礼说。
“那我就打碎它。”沈意冷冷地说，“她的、祁家的、你们所有人的——我都不要。”
“我只要走自己的路。”
风将她的话卷向远处。
而这一刻，祁修礼忽然觉得，她真的是一个再也拉不回来的光源。
不是因为她恨谁，而是她终于愿意选择只忠于自己。
晚上十一点。
沈意回到港城酒店，坐在床头，翻出那张祁珉川给她的资料——
D301报告页下，有一个签字注解：
“项目主管：林?Y。”
而在最下方，一行极小的打印编号几乎被裁纸压断，但沈意还是看清了：
“项目接触样本：S.A、T-07、G-014……”
S.A。
她闭上眼，脑中浮现出那个问她“我是不是太笨”的桑姐。
她忽然意识到：
所谓的康复技术，不过是林蕴在用一生，用试验、数据、代号……试图弥补那个她从未靠近过的——女儿。
而她，沈意，终将必须选择：
是继续沿着这条从来不是为她铺的路走下去，还是彻底砸碎，重建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未来。
窗外海风冽冽，第三道电话打进来，是苏瑾：
“沈意，我们查到了D301的源档案上传路径。”
“你绝对猜不到——它并不是林蕴一个人上传的。”
沈意坐首身子：“那是谁？”
苏瑾深吸一口气：“是……姜婉茹。”
沈意脸色微变。
电话另一端，苏瑾沉声：
“她也参与了当年的D301实验。”
那一刻，沈意的世界彻底翻了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