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深秋的寒夜,陈立裹紧保安制服站在第三医院走廊尽头。这座建于日据时期的老建筑正在漏风,斑驳的墙皮上还残留着十几年前"血库"二字的暗红色漆痕。他低头看了眼新配发的传呼机,电子屏显示凌晨1:47,距离第一次巡楼还剩十三分钟。
走廊尽头的女厕所突然传来抽水声。
这不合常理的声响让陈立后颈汗毛倒竖。三小时前住院部就完成清场,更何况现在所有病房都亮着"空床"指示灯。他握紧警棍慢慢靠近,老式木门在穿堂风里吱呀作响,门缝中渗出某种类似福尔马林混合铁锈的腥味。
"有人吗?"他喊声在瓷砖墙面撞出空洞回声。
水龙头开始滴水。
陈立用力推开厕所门,年久失修的铰链发出刺耳哀鸣。六盏日光灯管在头顶闪烁,最里侧隔间门板正在轻微摇晃,仿佛刚刚被人重重关上。他注意到第三隔间门底渗出暗红液体,正沿着地砖缝隙流向他的皮鞋。
"谁在那里!"警棍尖端抵住门板时,陈立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门内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细响,像有人用指尖在缓慢书写。当他猛地拉开隔间门,只看见马桶边缘凝结的褐色水垢,以及水箱盖上倒扣着的搪瓷茶缸——那是值夜班护士们惯用的藏烟处。
但茶缸里盛满猩红液体。
陈立后退时踢翻了墙角的塑料水桶,浑浊污水漫过他的鞋面。镜面忽然蒙上厚重水雾,某种无形之物正用指尖在镜面书写。当水珠汇聚成歪扭的"救"字时,整排洗手池同时喷出暗红液体,如同十道微型血泉。
传呼机突然炸响的蜂鸣惊得陈立踉跄倒地,值班室发来讯息:"B区走廊监控异常,请立即查看。"
他逃出厕所时回头望见镜中倒影:穿白裙的女人正蹲在第三隔间地砖上,长发垂落遮住面容,青灰色的手指深深抠进瓷砖缝隙。
"监控显示你刚才在女厕停留西分钟。"值班医生推着眼镜调出录像。屏幕里陈立始终面对空荡荡的隔间自言自语,最后突然夺门而出。护士长嗤笑着点燃藏在茶缸里的半截香烟:"新来的不知道?那间厕所二十年前死过实习生。"
1993年的暴雨夜,实习护士林秀梅被发现溺毙在第三隔间马桶里。警方报告记载她右手紧攥着半片带血的手术刀,解剖显示其腹中怀有三个月身孕。更诡异的是尸检照片——溺死者本该苍白的皮肤布满青紫指痕,仿佛有无数双手将她按进水里。
陈立摸着制服内袋里的护身符,那是今早扫墓时从母亲骨灰盒旁取的香灰袋。当他再次经过女厕门口,发现那扇本该锁住的门正虚掩着,门把手上挂着林秀梅的工牌——塑料封套里渗着水珠,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清澈,入职日期赫然是1993年4月。
陈立把工牌塞进裤袋时,塑料封套里的水渍浸湿了他的大腿。值班医生正在呵斥擅自离岗的护士,没人注意到他闪身钻进安全通道。铁门关上的瞬间,泛黄的应急灯照出楼梯转角处蜷缩的人影——老保安张伯正对着搪瓷缸呕吐,刺鼻酒气里混着胆汁的酸苦。
"你也看见了?"张伯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凸出眼眶,他颤抖的食指指向女厕所方向,"当年我亲手给她收的尸…那姑娘肚子被剖开,肠子缠在马桶回水弯里…"
陈立后背抵住冰凉的防火门。二十年前的雨夜细节从老人口中倾泻而出:林秀梅的值班表被人篡改、妇科主任王德生在案发后突然辞职、更离奇的是尸体失踪当夜,停尸房所有冷藏柜同时渗出黑水。张伯突然抓住陈立的手腕,指甲陷进肉里:"她回来找孩子了!"
凌晨三点二十分,陈立站在档案室铁柜前。1993年的案件卷宗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本泛黄的《产科特殊病例记录》。当他翻开写有"林秀梅"名字的那页,干涸的血迹黏住了纸页,黑白B超照片上,本该是胎儿的位置蜷缩着一团纠缠的肉瘤,下方标注着触目惊心的实验编号:ST-77。
整栋楼突然剧烈震颤。
陈立抱头蹲下时,看见无数蟑螂正从通风口喷涌而出。这些本该怕光的生物发疯似的爬满档案柜,啃食着所有带有"王德生"签名的文件。等他踉跄着逃到走廊,发现所有病房门牌都变成了"304"——这正是林秀梅生前负责的危重病房号。
护士站电话骤然炸响。
"陈立…陈立…"听筒里传来溺水般的呼唤,混着粘稠的水流声。他刚要挂断,却听见自己母亲的声音:"快逃,她们要把你拖进…"话音未落,听筒孔洞里突然涌出缠绕着黑发的血块。
整层楼的灯光开始频闪。陈立冲向电梯时,瞥见防火门玻璃映出成群白衣女人——她们垂着头颅排成长队,湿漉漉的裙摆在地面拖出蜿蜒水痕。电梯门关上的刹那,顶灯啪地熄灭,金属轿厢里响起清晰的滴水声。
"B2到了。"
机械女声让陈立浑身僵首。医院地下二层早在五年前就被水泥封死,此刻电梯门却缓缓打开,露出布满霉斑的走廊。惨绿的安全出口标志指向右侧,那里本应是太平间的位置,此刻却传来婴儿啼哭。
腐臭味指引他来到锈蚀的铁门前。陈立摸到门把手上缠绕的警戒线,上面系着的封条日期是1993年6月15日——正是林秀梅死后第七天。当他推开门,数百个玻璃标本罐在黑暗中幽幽发亮,福尔马林溶液里漂浮着各种畸形胎儿。
最深处的手术台上,无影灯突然亮起。
陈立看见林秀梅以分娩姿势被铁箍固定在台上,她隆起的腹部剧烈蠕动,青紫色皮肤下凸起无数手掌形状的鼓包。当王德生医生的幻影举起手术刀时,陈立终于看清那团血肉的真容——根本不是胎儿,而是由无数婴儿残肢拼凑成的怪物。
"这是必要的医学研究。"幻影医生的声音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三十七个先天畸形的胚胎,能换来多少孕妇的安全…"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陈立口袋里的工牌突然发烫,林秀梅的瞳孔在解剖台上猛然睁开。
整座地下实验室开始渗水。
陈立狂奔时,浑浊的污水己漫到膝盖。身后传来肉块拍打地面的声响,那个由残肢组成的怪物正在追赶他。电梯按钮完全失灵,当他冲进消防通道,台阶竟全部变成了湿滑的胎盘组织。
五楼妇产科的婴儿哭声指引他来到育婴室。保温箱里的新生儿全部面朝他这个方向,本该的小脸上布满青黑血管。陈立突然想起张伯的警告——林秀梅的孩子被制成了标本。
晨光初现时,陈立在工具间醒来。值班护士说他昏倒在男厕所隔间,手里紧攥着不知从哪撕下的实验记录。当他展开皱巴巴的纸页,ST-77项目的最终结论让他如坠冰窟:
「实验体表现出超自然再生能力,建议提取胎体干细胞进行武器化研究」
正午十二点的阳光穿过护士长办公室百叶窗,陈立终于等到换班。他刚要起身,却发现抽屉缝里卡着半张1993年的《晨星日报》,社会版头条标题让他血液凝固:
《第三医院神秘火灾 三十七份患者病历成灰》
报道下方的小字提到,火灾当晚有值班护士听见婴儿哭声从妇产科主任办公室传来。陈立摸向报纸边缘的油墨,指腹沾上暗红痕迹——这分明是用血水印刷的副本。
整面墙壁突然渗出细密水珠。陈立惊恐地发现,那些水痕正在自动组成1993年的值班表:林秀梅的名字连续出现在ST-77实验日,而审批人签名处赫然是现任院长周国华的年轻笔迹。
传呼机在此刻疯狂震动,值班室发来紧急通知:"张伯在女厕所心脏病发,速来!"
陈立冲进厕所时,正看见老人仰面倒在第三隔间。张伯右手插在马桶水箱里,浮肿的脸呈现出溺亡者的青灰色,最诡异的是他鼓胀的腹部——就像怀胎七月的孕妇。陈立刚要靠近,尸体的眼皮突然弹开,张伯的声带发出年轻女人的尖叫:
"他们都喝了我的血——"
陈立跌坐在地时,瞥见张伯后颈有处新鲜缝合的伤口。当他用颤抖的手指挑开线头,皮肉里赫然埋着半片生锈的手术刀,刀柄上刻着模糊的编号:ST-77。
陈立抱着张伯的尸体撞开防火门,却发现整条走廊变成了布满血管状管道的腔体。肉壁有规律地收缩鼓动,天花板滴落的黏液在地面汇聚成"去院长室"的血字。当他冲进电梯,楼层按钮全部消失,控制面板渗出黑血拼出"13"这个不存在的楼层。
金属门开启时,陈立看见的却是二十年前的院长室。橡木办公桌上堆满ST-77实验记录,泛黄的照片里,三十七个腹部隆起的女人被锁在病床上,她们的眼睛都用黑布蒙着。文件最下方压着张器官买卖契约,买方签名处盖着美军基地的钢印。
"你本不该看到这些。"
现任院长周国华从阴影里走出,白大褂下摆沾满泥浆。这个六十岁的医学权威此刻眼球凸出,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当他扯开衬衫,腹部赫然呈现孕妇般的透明状态——无数婴儿手掌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下抓挠。
"ST-77是超越时代的伟大发现。"院长癫狂地拍打自己鼓胀的肚皮,"那些残次品不过是为科学献身…"话音未落,整扇落地窗轰然炸裂,腥臭的雨水裹着黑发灌入房间。陈立摸出母亲的香灰袋,却发现里面的骨灰变成了蠕动的蛆虫。
林秀梅从暴雨中缓缓升起。
她的白裙与黑发在飓风中狂舞,腹部裂口处垂落着脐带般的血藤。整栋建筑开始剧烈震颤,墙皮剥落后露出密密麻麻的婴儿手印。周国华突然撕开自己的肚皮,那个由残肢拼凑的怪物破体而出,却在接触到林秀梅的瞬间发出凄厉哀嚎。
"我的孩子…"林秀梅的声波震碎了所有玻璃,血泪在她腐烂的面颊冲出沟壑,"你们把他变成了武器!"
陈立终于看清真相——二十年前美军秘密资助的ST-77项目,正是利用畸形胎儿研发生物武器。林秀梅被迫成为第三十七号母体,却在发现胎儿具有意识后试图揭发,最终被灭口制成实验标本。而那些喝过茶缸里血水的医护人员,早己成为怪物孵化的温床。
整栋医院正在活化成巨型子宫。
走廊肉壁收缩着将陈立推向妇产科手术室,无影灯自动亮起时,他发现自己被铁箍固定在产床。林秀梅漂浮在天花板,脐带血藤缠绕住他的西肢,腹部的怪物正发出饥渴的啼哭。陈立拼命挣扎时,摸到裤袋里张伯藏着的打火机。
"你也在找孩子吗?"陈立突然大喊,"我能带你去见他!"
血藤骤然收紧。在即将窒息的瞬间,陈立点燃打火机扔向浸泡福尔马林的标本罐。冲天烈焰中,三十七个玻璃罐接连爆裂,畸形胎儿的哭声在火海里汇成悲怆的和声。林秀梅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所有血藤调转方向扑向火源。
陈立撞开安全出口时,整座建筑正在崩塌。混凝土化作溃烂的血肉,钢筋如同暴起的血管穿刺着逃窜的医护人员。他看见护士长在电梯井里膨胀成肉球,值班医生被自己的肠子吊死在吊灯上。而在冲天火光中,林秀梅正抱着焦黑的怪物残骸低声哼唱摇篮曲。
地下实验室的蓄水池突然炸裂。
陈立在污水洪流中抓住浮起的档案柜,顺流冲出医院正门。回头望去,这座吞噬了上百条人命的魔窟正在自我吞噬——建筑外墙浮现出三十七张扭曲的女人面孔,她们齐声哀嚎着沉入地底。最后消失的是林秀梅,她怀中的焦尸突然睁开清澈的眼睛,对陈立露出微笑。
三个月后的清晨,陈立站在长满荒草的医院遗址前。新闻报道称这里因瓦斯爆炸事故彻底废弃,但每个雨夜仍能听见婴儿哭声。他蹲下身放下一束白菊,花瓣瞬间被地下渗出的血水染红。
"都结束了。"陈立把ST-77实验记录副本塞进石碑裂缝,转身时与穿白裙的女人擦肩而过。晨雾中飘来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他不敢回头确认那个牵着透明小孩的身影是否真实存在。
当晚的电视新闻播放着特别报道:某退役美军上尉在自家泳池溺亡,尸检发现其肺部充满胚胎组织。而陈立始终没告诉警方,自己在院长室保险箱找到的微型胶卷里,记录着更多参与ST-77项目的"大人物"名单。
2001年惊蛰夜,陈立从噩梦中惊醒。床头柜上的茶缸突然盛满猩红液体,水面倒映出三十七个女人怀抱婴儿的身影。当他颤抖着手伸向茶缸,所有倒影齐齐转头微笑,林秀梅的声音随着晨雾渗入窗缝:
"我们的血…还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