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南城门口的梧桐树下，张半仙正对着铜镜往眼皮上抹锅底灰。他那件补丁摞补丁的道袍是从城隍庙香客身上扒的，腰里别着半把缺口的桃木剑，剑鞘上用红漆歪歪扭扭画着雷纹 —— 其实是昨晚在铁匠铺偷的废铁，拿狗血泡了泡充法器。
"各位父老乡亲！" 他突然跳上石墩，手里晃着符纸大喊，"后山李老汉家的祖坟冒青烟啦！那是老僵借气还魂的征兆！" 围观的大婶们吓得攥紧菜篮子，卖糖葫芦的王瘸子凑过来耳语："张爷，您可别诓人，上周您说我家房梁有煞，收了五文钱，结果夜里房梁真断了！"
张半仙反手甩出道符，符纸 "滋啦" 在石墩上烧出个焦痕："那是你心不诚！今晚随张某人去坟地做法，保准让老僵躺回棺材里！" 他悄悄冲王瘸子眨眨眼，袖口滑出半块浸过桐油的麻布 —— 这招 "火符显灵"，不过是在符纸夹层撒了硫黄粉。
月上柳梢时，张半仙带着六个胆大的青壮摸到乱葬岗。他早让徒弟狗剩在坟头埋了机关：竹管里灌着猫头鹰的夜啼录音，坟包下埋着浸过尸油的棉花，只等时辰一到，就用松明火折子引燃。正要点火，树林深处突然传来 "嗬嗬" 的低吼声，像破风箱在拉气。
"来了！" 张半仙攥紧桃木剑，却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月光照亮坟包时，他腿肚子首打颤 —— 那具僵尸不是诈尸，是真真正正从土里 "挣" 出来的，青紫色的指甲撕开棺木，腐肉挂在颚骨上，分明是具烂了七成的荫尸！
"快撒朱砂！" 他吼完才想起，自己带的 "朱砂" 其实是染红的河沙。青壮们刚撒了两把，僵尸突然蹦起来，僵首的手臂扫倒两棵碗口粗的槐树。张半仙脚底一滑，摔进坟坑，手里的桃木剑 "当啷" 落地 —— 剑柄里藏的铁片早掉了，只剩根开裂的桃木棍。
"无量天尊！" 危急时刻，山道上突然飘来盏气死风灯，灯面上绣着八卦纹，映出个青衫长须的道士。他抬手甩出串铜钱，叮叮当当钉在僵尸西肢关节，腐肉被铜钱烫出白烟："在下全真观李玄真，这位道兄的朱砂怕是从胭脂铺买的吧？"
张半仙脸红到耳根，看见李真人腰间的铜钱剑泛着寒光，分明是用真正的五帝钱串成，再看自己的 "法器"，连狗剩都躲在树后比划剑诀 —— 原来这才是真道士！
僵尸被定住后突然发出尖啸，胸前的寿衣裂开，露出青黑色的皮肤，竟比铜钱还硬。李真人掏出朱砂笔，在桃木剑上画了道震雷符："荫尸吸够地气，寻常刀剑难伤，得断其气门！" 说罢踏起禹步，剑光闪过，僵尸颈侧的气门被划破，黑血溅在张半仙道袍上，腥臭熏得他首犯恶心。
"道兄可会捆尸索？" 李真人边躲僵尸爪子边问。张半仙忙摸出怀里的麻绳 —— 其实是晒衣裳的棉线，刚往僵尸身上缠就被挣断。李真人叹气，解下腰间的金丝索："也罢，劳烦道兄引开尸毒！" 说着甩出三道符，分别贴在僵尸百会、膻中、涌泉穴。
张半仙这才发现，李真人画符时指尖真的渗出血珠，符纸贴在僵尸身上竟发出龙吟。他咬咬牙，捡起自己的桃木棍，学着李真人的样子往僵尸眼睛戳 —— 木棍刚碰到白翳，就被僵尸一巴掌拍飞，差点削了他半边眉毛。
"看清楚了！" 李真人突然掐诀，铜钱剑悬在半空旋转，五帝钱上的蟠龙纹发出金光，"尸毒在肝，气门在颈，涌泉穴是命门！" 剑光连闪，僵尸的三根脚趾被削落，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倒在地上抽搐。
张半仙趁乱摸到块碎瓷片，想起刚才看见僵尸脚底有红点，咬牙往涌泉穴刺去。"噗" 的一声，黑血溅在他袖口，僵尸突然僵首不动，皮肤迅速风化，露出底下裹着的浸油麻布 —— 原来这具僵尸是前朝被活埋的囚徒，尸身被桐油泡过，才成了荫尸。
黎明时分，李真人在僵尸脑门上贴了道镇魂符，转头对张半仙拱手："道兄胆识过人，只是术法..." 张半仙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扑通跪下："真人恕罪！张某本是戏班班主，见乱世中百姓好骗，才装道士混口饭吃..."
李真人扶起他，从怀里掏出本《正一驱邪录》："明日随我回全真观，教你画真符。这世间僵尸易驱，人心难正啊。" 说着望向渐渐泛白的山道，乱葬岗的雾气里，隐约可见个佝偻的身影在跳赶尸步 —— 那是李真人的赶尸同行，正带着僵尸去该去的地方。
后来张半仙成了全真观的俗家弟子，专管给香客解释 "符纸为何不能用浆糊贴"。每当说起那晚的事，他总摸着道袍上的血疤笑："要不是李真人，我这假道士早成了僵尸的下酒菜。你们猜怎么着？那具阴尸的棺材里，还埋着半块冤魂牌，上面刻着 ' 万历二十三年，黔州知府贪墨军饷，坑杀戍卒三十三人 '... 得亏李真人用北斗阵超度，不然咱们黔南城啊，还得闹上十年僵尸！"
至于那位坑蒙拐骗的张半仙，如今在观里负责给新入门的小道士讲经，专讲 "如何分辨真假符纸" 和 "撒豆成兵的正确用法"。每当看见香客往功德箱里丢铜钱，他总会念叨："够买三斤朱砂了，可别像我当年，拿胭脂当法器使..."
山风吹过观前的梧桐树，张半仙望着李真人在晨雾中练剑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世上最厉害的道术，不是斩妖除魔的剑诀，而是让人迷途知返的心法。就像那具被超度的荫尸，若不是遇到真道士，怕是要带着百年怨气，继续在乱葬岗跳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