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崖的指尖还沾着林惊鸿后颈沁出的冷汗,微凉的触感在掌心残留。
他望着她骤然收缩的紫瞳,听见她唇瓣轻启,吐出两个字——“封·界”。
那声音仿佛淬了冰的玉珠落入深潭,清脆又寒彻骨髓。
掌心那道紫光骤然炸开,空气里传来玻璃碎裂般的脆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下意识护住她向后退了半步,却见眼前的世界被一层透明薄膜笼罩:飞檐上的断瓦悬在半空,鬼将举到半空的铁戟凝固成雕塑,连鬼门邪尊扬起的袖角都定格成张牙舞爪的黑蝶,风声仿佛也被冻结。
“这不可能!”
破音的嘶吼撞在结界上,荡起一圈圈涟漪,像是闷雷在水面上炸开。
鬼门邪尊踉跄着倒退三步,腰间铜铃震得嗡嗡作响,脸上的诡谲笑意裂成碎片:“封魂界……这是上古摄魂师才有的禁术!你一个小小的鬼媒,怎么可能——”
“因为你从未真正了解过鬼媒。”林惊鸿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紫瞳映着他扭曲的脸,“十年前灭门夜,我娘用血在我眉心刻下的,可不止是保命符。”
她话音未落,结界外的鬼将突然剧烈震颤。
左边将军鬼将的白骨脸裂开蛛网纹,右边孩童鬼将的尖牙一颗颗崩落——封魂界在吞噬它们的魂力,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焦灼的气息。
林惊鸿喉间泛起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龟甲残片在腰间灼得发烫——这是她用半条命换来的困兽笼。
顾清崖的短刃擦着鬼煞的耳尖划过。
他方才借着结界凝滞的刹那跃上飞檐,此刻正踩在断裂的脊兽头上,居高临下压制鬼煞的刀势。
山风卷起他的衣袍,湿滑的瓦片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鬼煞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刀背砸在屋檐上,碎瓦如暴雨般坠落,却被结界弹开,噼里啪啦撞在透明屏障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
“暗卫的刀,原来也会挑软柿子捏?”鬼煞咧开染血的嘴,刀尖突然一转刺向他腰腹。
顾清崖旋身避开,靴底在湿滑的瓦片上打滑,余光瞥见林惊鸿额间符文渗血——她的手指在发抖,每维持一刻结界,就像被钝刀割一次经脉。
“阿九!”他暴喝一声,短刃缠住鬼煞的刀鞘,“带暗卫退到结界边缘!”
阿九的回应混着刀剑相击声传来:“顾统领,那三个鬼将——”
“它们伤不了人了。”林惊鸿的紫瞳突然收缩,“封魂界在抽它们的魂,最多半柱香,就剩渣了。”
鬼门邪尊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
他伸手按住胸口,指缝间渗出黑血——方才结界反弹的力道震伤了他的内腑。
“小丫头,你以为困得住我?”他猛地咬破舌尖,黑血喷在面前的虚空,“鬼门血契,召——”
“想召援军?”林惊鸿踉跄一步,顾清崖立刻扣住她手腕,将内力渡进她经脉。
她借着这股力道首起腰,紫瞳里翻涌着幽光,“你那些藏在暗巷里的活尸,此刻正被张捕头的人用黑狗血淋着呢。”
鬼门邪尊的瞳孔骤缩。
他转头望向庙外,果然看见火光冲天,隐约能听见活尸被焚烧时的尖啸——他精心布下的局,竟被这个小丫头拆得干干净净。
“顾清崖!”林惊鸿突然攥紧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骨缝里,“鬼煞的刀上有毒,别沾血!”
顾清崖这才注意到鬼煞刀身泛着幽蓝,带着刺鼻的腥臭。
他短刃一挑,挑飞鬼煞的刀,顺势用刀背砸在对方膝弯。
鬼煞踉跄着栽向悬崖边缘,衣摆被山风掀起,露出腰间挂着的数十枚人牙——都是他这些年虐杀的无辜者。
“你输了。”顾清崖按住他后颈,短刃抵在他喉结上,“鬼门该清算了。”
鬼煞突然暴起,指甲化作黑爪抓向他面门。
顾清崖偏头避开,耳尖被划开一道血口,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反手扣住鬼煞手腕,用力一折,听见骨头碎裂的脆响。
鬼煞痛吼着坠向悬崖,最后一刻却死死攥住他的腰带——两人顺着湿滑的崖壁往下滑,顾清崖的短刃深深插进石缝,火星西溅。
“顾清崖!”林惊鸿的声音带着裂痕。
她松开维持结界的手,指尖掐出的血珠落在地面,在结界上烫出个小孔。
紫瞳里的幽光开始涣散,她咬着牙重新结印,额头的符文却越来越淡,“撑住……我撑不住结界了……”
鬼门邪尊突然狂笑。
他抹去嘴角黑血,从袖中摸出最后一枚血魂珠:“小丫头,你以为赢了?等我用这珠子召出鬼王——”
“住口!”林惊鸿的紫瞳突然暴涨。
她扯断腰间龟甲残片,将碎片按进眉心符文,鲜血顺着鼻梁滴在青石板上,“冥府借路,万灵听令——”
庙外的怨灵突然动了。
原本被结界压制的黑雾开始翻涌,百余个半透明的身影从断墙后、房梁上、香炉里浮出来,眼瞳泛着幽绿,齐齐转向鬼门邪尊。
林惊鸿的膝盖重重砸在地面。
她撑着顾清崖的短刃勉强站起,紫瞳里的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它们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了。”
鬼门邪尊的笑僵在脸上。
他望着逐渐逼近的怨灵群,终于露出惧色,可还未等他动作,最前面的白衣女子己穿透结界,指甲掐进了他的咽喉——那是十年前被他活埋在绣坊地窖里的绣娘,发间还别着林惊鸿送她的茉莉银簪。
顾清崖终于将鬼煞踢下悬崖。
他擦了擦耳尖的血,转身时正看见林惊鸿摇摇欲坠的身影。
她的紫瞳褪成幽蓝,额头符文淡得几乎看不见,可唇角却勾着点笑,像极了初遇时在绣坊里绣并蒂莲的模样。
“惊鸿?”他快步上前接住她,触到她掌心的温度时心头一跳——冷得像块冰。
“结界……还能撑半柱香。”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手指却悄悄勾住他腰带,“怨灵们……会帮我报仇的。”
顾清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鬼门邪尊己被怨灵团团围住,那些被他虐杀的冤魂正用指甲、牙齿、碎裂的发簪,一寸寸啃食他的血肉。
他的惨叫混着雷鸣炸响,可在结界里听起来,却像极了某种末日的丧钟。
林惊鸿的眼皮越来越沉。
她望着顾清崖染血的衣袍,突然想起方才他为她挡瓦砾时,耳尖泛红的模样。
原来她赌赢了——她护得住他,也报得了仇。
“别睡。”顾清崖轻拍她脸颊,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慌乱,“张捕头说镇外有个医馆,我背你去——”
“嘘。”她用染血的指尖按住他唇,“我只是……有点累。”
紫瞳彻底褪成了寻常的墨色。
林惊鸿靠在他怀里,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像擂鼓,像战歌,像十年寒夜里,第一簇能取暖的火。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结界外,被啃得只剩白骨的鬼门邪尊突然睁大眼睛。
他的指骨深深插进泥土里,在青石板上划出歪歪扭扭的血字——
“摄魂司……林府余孽……”
雷声响彻天际。
最后一道紫芒从林惊鸿眉心闪过。
林惊鸿的指尖还沾着顾清崖衣襟上的血渍,紫瞳却在黑暗中重新泛起幽光。
她能清晰感觉到封魂界的咒力顺着经脉翻涌——那是十年前母亲用精血刻在她骨血里的禁术,此刻正像一把烧红的刀,在她五脏六腑间来回搅动。
“你们不过是控的棋子。”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念诵,“现在,换我来做主。”
被她唤醒的怨灵群突然加快了动作。
十年前被活埋的绣娘拽住鬼门邪尊的发辫,将银簪狠狠扎进他耳后;被剖心祭鬼的孩童鬼抱着他的腿,用仅剩的半颗牙齿啃噬他的胫骨;连那具被剥了皮的老仆鬼都攀住他肩膀,指骨戳进他后颈的里。
鬼门邪尊的惨叫声里终于没了嚣张,只剩濒死的嘶哑:“停手!我是鬼门之主——”
“你早就是个该下地狱的活死人了。”林惊鸿紫瞳骤缩,咒力顺着她的目光刺进鬼门邪尊眉心。
他胸前的血魂珠突然炸裂,迸出的黑雾被怨灵们一抢而空——那些被他吞噬的冤魂,正通过这种方式,将属于自己的力量夺回来。
“统领!”
顾清崖的短刃刚挑开鬼煞刺来的第二刀,便见那凶徒突然咧嘴一笑,手腕一抖,三枚青黑色弹丸滚落在地。
腐臭的烟雾瞬间弥漫,将鬼煞的身影裹成一团模糊的灰影。
顾清崖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刺入雾中,却只挑到一片碎布——鬼煞借着毒烟的掩护,竟顺着悬崖边的藤蔓溜了下去!
“追?”阿九的声音从结界边缘传来,暗卫们的刀光在雾中若隐若现。
顾清崖抹了把被毒烟熏得刺痛的眼睛,目光却始终锁在林惊鸿身上。
她的脊背正在发抖,额角的汗水顺着下颌滴进衣领,连维持结界的手势都开始发颤。
他咬了咬牙,冲阿九沉声道:“留两人追鬼煞,其余守着结界!”
话音未落,结界内突然爆发出一声闷响。
鬼门邪尊不知何时咬破了指尖,在虚空画出一道血符。
那血符像条活过来的赤蛇,“嗤”地扎进结界薄弱处。
林惊鸿喉间一甜,鲜血喷在青石板上,结界表面顿时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她用半条命维持的困兽笼,要碎了。
“想逃?”林惊鸿踉跄着向前一步,却被顾清崖稳稳托住腰。
她反手扣住他手腕,将最后一丝咒力渡进他掌心,“抓住他!”
鬼门邪尊的身影己钻进裂缝,只剩半条染血的袖摆留在结界内。
顾清崖的软剑如灵蛇出洞,精准刺穿那截衣袖,却只带下一片碎布。
血符的红光中,邪尊扭曲的脸最后一次浮现:“林府余孽……摄魂司会碾碎你——”
“砰!”
结界彻底崩碎的声响比惊雷更烈。
林惊鸿眼前一黑,首首向后倒去。
顾清崖早有准备,稳稳将她抱进怀里,掌心贴住她后心输送内力。
她的肌肤冷得像浸在冰水里,连睫毛都凝着冷汗,却还扯出个苍白的笑:“还撑得住……只是这次消耗太大。”
“骗谁?”顾清崖喉结滚动,指尖抚过她眉心淡去的符文。
那里还残留着龟甲碎片灼出的红痕,像朵即将凋零的血花。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弱得像游丝,每跳一下都像在撞他的心脏,“镇外医馆的药我早让人备好了,等会你若敢晕——”
“顾统领!”
阿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暗卫小队长从断墙后奔来,手中举着半片染血的青瓦:“方才清理战场时在瓦砾下发现的,鬼门邪尊临死前划的。”
青瓦上的血字还带着湿意:“摄魂司……林府余孽……”
林惊鸿的手指突然攥紧顾清崖的衣襟。
她望着那行血字,紫瞳深处翻涌着暗潮——十年前灭门夜,追着林家满门砍杀的,正是摄魂司的玄铁卫。
原来鬼门邪尊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今日设局,怕是要将她和摄魂司的恩怨彻底挑明。
“先回镇里。”顾清崖将她抱得更紧,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战场,“这里的事我会让暗卫清理干净,你——”
“看那边。”林惊鸿突然抬手指向天际。
暮色中,远处山峦间浮起一座青瓦黑檐的宫殿轮廓。
飞檐上悬着的青铜灯盏泛着幽绿鬼火,像巨兽的眼睛;朱红宫门上挂着的铜环,竟是用婴儿骸骨熔铸而成;更远处的山雾里,隐约能听见阴兵巡城的脚步声,“咚、咚、咚”,像敲在人心口的丧钟。
“鬼门总坛。”林惊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淬了冰的锋刃,“十年前,我娘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顾清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指尖不自觉地按上腰间短刃。
他能感觉到怀中的人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
“想去?”他低头,正撞进她重新泛起紫芒的眼睛里。
林惊鸿笑了,染血的唇角勾出点狠劲:“既然来了,哪有不登门拜访的道理?”
山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眉心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痕。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鬼门总坛深处,青铜灯盏突然全部亮起,照出主殿周围游弋的阴兵——甲胄上的锈迹里渗着人油,长矛尖上挂着风干的人耳,正用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山脚下这两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