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泛黄的旧照片,像一根烧红的烙铁,在沈青堂的脑海中滋滋作响,灼得她心神不宁。祖母,日本军官,伪满洲国“新京”……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敲击着她对沈家固有的认知。这个家,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阴暗?
“阿姐……咳咳……咳咳咳!”
一阵急促而痛苦的咳嗽声猛地从隔壁偏院传来,打断了沈青堂的思绪。是青禾的声音!
沈青堂心中一紧,那照片带来的纷乱思绪被瞬间抛开,她提着裙摆快步冲了出去。
偏院里,沈青禾正弯着腰,咳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丫鬟扶着她,急得团团转。
“咳……噗!”一口暗红色的血,触目惊心地咳在了雪白的手帕上。
“青禾!”沈青堂脸色煞白,几步抢上前扶住妹妹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沈青禾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咳了出来,“早上还好好的,就是……就是绣那个盘扣的时候,觉得嗓子眼儿痒……咳咳……阿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盘扣……沈青堂的脑中“嗡”地一声,想起前两日她教青禾打盘扣,自己手里正捻着那掺了黑色细线的“龙骨金线”!难道是那金线上的东西……
不及细想,她厉声吩咐:“快!去请陈大夫!快去!”
陈大夫是城里有名的老中医,医术精湛,很快便被请了来。一番望闻问切,陈大夫眉头紧锁:“二小姐这病来得蹊跷,像是受了什么烈性燥邪之气,伤了肺腑。老夫先开一副药,清热润燥,看看效果。”
药方很快开好,沈青堂亲自盯着下人去城中最大的药铺“同仁堂”抓药、煎药。
一碗药下去,青禾的咳嗽似乎并未减T,反而咳得愈发厉害,小脸烧得滚烫,人也迷糊起来。
沈青堂守在床边,看着妹妹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她拿起药碗,凑到鼻尖闻了闻。药味浓郁,似乎并无不妥。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药气之中,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怪异气味,与寻常草药的清香或苦涩都不同。
“水……阿姐,水……”青禾迷迷糊糊地唤着。
沈青堂倒了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看着妹妹干裂的嘴唇和烧得通红的脸颊,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药有问题!
她端起那碗剩下的药汤,又仔细闻了闻,甚至用指尖蘸了一点,在舌尖尝了尝。除了正常的苦涩,依旧是那股若有似无的怪味。
“兰香,”她唤来守在门口的丫鬟,“你去看看药渣倒在哪里了,取一些过来,我有用。”
兰香有些不解,但还是应声去了。
很快,兰香用一张荷叶包着一些尚有余温的药渣回来。沈青堂接过,屏退了所有人,将药渣倒在桌上,细细翻检。
药渣大多是些常见的清热解毒的药材,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当她将那些湿漉漉的药渣一点点捻开,仔细辨认时,瞳孔猛地一缩!
在几片被煎煮得发黑的药叶之间,她发现了几颗比芝麻粒还要细小、颜色暗沉、形态规则得有些诡异的颗粒!那绝不是任何一种她所知的药材!
沈青堂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颗细小的颗粒用绣花针尖挑出来,放在一张白纸上。在灯光下细看,那些颗粒表面似乎还带着一种极细微的、像是霉菌菌丝般的东西。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那张被陈大夫开了又被她誊抄了一遍的药方。药方上的字迹清晰,药材也都是些寻常之物,剂量也并无不妥。
难道……是同仁堂那边动了手脚?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她立刻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衣裳,用帕子蒙了半边脸,匆匆出了门,首奔同仁堂。
同仁堂依旧是人来人往,生意兴隆。沈青堂没有声张,只在暗处悄悄观察。负责抓药的伙计有好几个,她记得去沈府送药方、后来又取药的是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脸上带着几颗麻子,眼神有些飘忽的年轻伙计。
她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看到那个麻脸伙计从后堂出来,与柜上的掌柜低声交谈了几句,便提着一个小小的药包,行色匆匆地从侧门溜了出去。
沈青堂心中一动,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那麻脸伙计并未回家,而是七拐八绕,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尽头,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人。
麻脸伙计警惕地西下看了看,快步走到车边,敲了敲车窗。车窗降下寸许,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接过药包,又递出一个信封。
麻脸伙计接过信封,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
就在那车窗即将升起的一刹那,沈青堂眼尖地瞥见车内一闪而过的景象——后座上,似乎放着一个印有日文标签的白色药箱!药箱的角落,还有一个红色的、类似太阳的圆形标记!
日军药厂!
沈青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同仁堂的伙计,竟然和日军药厂有勾结!他们篡改了给青禾的药!
她死死攥着袖中的那张白纸,上面那几颗诡异的黑色颗粒,仿佛也变得滚烫起来。
待那黑色轿车开走,麻脸伙计也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沈青堂才从藏身的角落走出来。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转身朝着城西,锦绣阁的方向快步走去。
秦老板听完她的叙述,看着白纸上那几颗细小的黑色颗粒,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捻起一颗,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放在灯下仔细端详了半晌。
“沈小姐,”秦老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令妹的病,恐怕不是简单的燥邪入体。”
“那是什么?”沈青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老板沉默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这东西……老朽曾在一位从东北逃难回来的故人口中听说过。他说,关外的日本人在搞一种……一种极厉害的瘟疫试验,用的菌种,培养出来就是这种暗沉的颜色,细小如尘,却能……致人死命。”
瘟疫试验……菌种……
轰——!
沈青堂的脑子像是有无数惊雷同时炸开!
那些穿着军靴的恶魔,那些在沈家狞笑的刽子手,桂姨烧掉的731部队清单,“丸太”……所有恐怖的画面和字眼,瞬间在她眼前交织、炸裂!
药渣里混着的,竟然是日本人实验用的……鼠疫菌株?!
他们不仅要沈家的钱财,要沈家的秘技,他们还要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拿活生生的人做试验,甚至……要用瘟疫来对付沈家?!
彻骨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和绝望,瞬间将沈青堂吞噬。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内鬼勾结,这是一场蓄谋己久的、针对整个沈家的、甚至可能波及全城的……生化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