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票上那三个墨黑的“柒叁壹”,如同一道催命符,在沈青堂眼前反复晃动。七三一,那是刻骨铭心的代号,是沈家覆灭的序曲。钱三爷那双三角眼中的精光,南造云子学生装扮下的诡笑,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勒得她几乎窒息。
在沈青堂的视野中,票面上那三个深邃的“柒叁壹”字样,宛如一道致命的符咒,不断闪烁。七三一,这一代号深深刻印在记忆之中,象征着沈家衰败的序幕。钱三爷那锐利如三角形的双眼所散发出的锐利光芒,以及南造云子以学生身份掩饰下的狡黠微笑,共同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罗网,几乎令她感到窒息。
这间恒通当铺,绝非善地。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薄如蝉翼却重如千钧的当票小心折好,贴身藏起。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为钱所困的落魄模样,对钱三爷道:“那便有劳掌柜的,明日我再来。”
说完,她不再看南造云子,低头匆匆走出了当铺。背后,南造云子那看似纯真的目光,如跗骨之蛆,紧紧跟随。
回到沈府,己是黄昏。府中下人正忙碌地张罗着,庭院里挂起了灯笼,桂花香气浮动,一派中秋佳节的景象。只是这喜庆之下,涌动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暗流与死寂。
青禾的病,因那日“同仁堂”的“错药”,又重了几分。虽然后来秦老板冒险配了些解毒的方子,也只是勉强吊着精神,脸色蜡黄,咳嗽不断。沈青堂看着妹妹日渐消瘦的脸颊,心中那股恨意与杀机,便如毒藤般疯狂滋长。
晚膳设在正厅,一家人围坐。父亲沈宏业依旧是愁容满面,母亲强颜欢笑,大哥沈青峰则显得心事重重,时不时看向青禾,眼中满是担忧。
沈老夫人今日穿了一件簇新的绛紫色缠枝莲纹锦缎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嵌着几颗圆润的珍珠,手中捻着一串油光锃亮的紫檀木佛珠。她坐在上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青堂脸上,带着一丝平日里少有的温和。
“青堂,”老夫人开口,声音平缓,“明日便是中秋,你那件嫁衣,也该绣好了吧?”
沈青堂心中一凛,那件嫁衣……她今日刚当了出去,换回一张写着“柒叁壹”的当票。她垂下眼睑:“回祖母,快了,只差几针收尾。”
“嗯,”老夫人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那串佛珠在她指尖捻动的速度,似乎快了几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月上中天,银辉遍洒。丫鬟们端上了各色精致的月饼和点心,其中一碟蟹粉酥,做得小巧玲珑,金黄油亮,散发着的香气。
“这蟹粉酥是厨房新做的,你们尝尝。”老夫人指了指那碟点心,目光却转向沈青堂,“青堂,你身子弱,这个最是滋补,多吃些。”
说着,她亲手拿起一块蟹粉酥,用银签拨入沈青堂面前的白瓷碟中。那蟹粉酥上,还沾着几粒晶莹的蟹籽,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沈青堂看着碟中的蟹粉酥,心中警铃大作。祖母今日太过反常,从关心她的嫁衣,到此刻亲手布菜,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尤其是那张与日本军官的合影,还有恒通当铺那张诡异的当票,让她对这位祖母的认知彻底颠覆。
这蟹粉酥……有问题!
“多谢祖母。”沈青堂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拿起银筷,作势要去夹那块蟹粉酥。
“阿姐!我也要吃那个!”一首恹恹的青禾,此刻闻到香味,许是勾起了些食欲,伸出小手,指着沈青堂碟中的蟹粉酥,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撒娇。
母亲连忙道:“青禾,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这个油腻,不能多吃。”
“我就尝一小口嘛!”青禾噘着嘴,看向沈青堂,眼中满是渴望。
沈青堂的心猛地一抽。她看着妹妹苍白的小脸和期盼的眼神,再看看碟中那块看似无害,实则可能暗藏杀机的蟹粉酥,一个念头闪过。
她微微一笑,将碟子推到青禾面前:“好,阿姐这块给你尝尝,不过只能吃一点点哦。”
“谢谢阿姐!”青禾欢呼一声,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块蟹粉酥,秀气地咬了一小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真好吃!”
老夫人的目光在沈青堂和青禾之间转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难辨的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不再说话。
沈青堂的心却沉了下去。她刚才的举动,一半是出于对妹妹的疼爱,另一半,何尝不是一种试探?试探这蟹粉酥,也试探……祖母。
“咳……咳咳……”青禾刚咽下那口蟹粉酥,便猛地咳嗽起来,比往日都要剧烈。
“青禾?”母亲脸色一变,连忙拍着她的背。
“嗓子……好痒……咳咳咳……”青禾咳得小脸通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沈青堂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噗——”一口暗红色的血,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从青禾口中喷出,溅在了桌上洁白的桌布上,触目惊心!
“青禾!”沈宏业和沈青峰同时惊呼出声,霍然起身。
青禾的身子软了下去,眼睛开始往上翻,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快!快叫陈太医!”沈宏业慌忙抱起青禾,声音都变了调。
厅内顿时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们手忙脚乱,母亲早己吓得六神无主,哭喊着青禾的名字。
沈青堂一把抓住一个正要往外跑的家丁:“去最近的西药房,买肾上腺素!快!”她记得那本731部队的资料残片上,提到过某些急性中毒的急救药物。
家丁愣了一下,还是连滚带爬地去了。
沈青堂快步走到青禾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青禾的瞳孔己经开始扩散,面色青紫,眼看就要不行了!
毒!剧毒!
而且发作得如此之快!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那碟剩下的蟹粉酥,又死死盯住上首纹丝不动,只是垂着眼帘,急速捻动着手中佛珠的沈老夫人!
“祖母!”沈青堂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疯狂,“这蟹粉酥,是你给的!”
沈老夫人缓缓抬起眼,目光浑浊,看不出任何情绪:“青堂,休得胡言。青禾误食,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沈青堂气极反笑,一步步逼近老夫人,“若不是你特意将这块‘滋补’的蟹粉酥给我,青禾又怎会误食?你明明知道她身子弱,禁不得半点差池!”
沈宏业厉声喝道:“青堂!不得对你祖母无礼!”
“无礼?”沈青堂猛地转向父亲,眼中血丝遍布,“爹!你到现在还看不明白吗?这个家,早就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个样子了!有人要我们死!一个一个地死!”
她的目光再次射向沈老夫人,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似乎要将老夫人脸上的平静面具撕裂。
老夫人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那串紫檀木佛珠,共有十八颗,每一颗都圆润光滑,透着岁月的沉淀。其中一颗,似乎比其他的略大一些,颜色也更深一些,像是经常被。
就在这时,青禾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没了声息。
“青禾!”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扑倒在青禾身上。
沈青堂的心,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看着了无生气的妹妹,看着痛不欲生的母亲,看着束手无策的父亲和大哥,再看看那个依旧稳坐如山的老夫人……
一股冰冷的、近乎绝望的疯狂,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猛地冲到老夫人面前,不顾一切地抓住了老夫人那只戴着佛珠的手腕!
“解药!”她的声音沙哑,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把解药交出来!”
“放肆!”老夫人脸色一沉,手腕用力一挣。
沈青堂此刻状若疯魔,力气大得出奇,死死扣住老夫人的手腕不放。混乱之中,那串紫檀木佛珠的丝线“啪”的一声,应声断裂!
十八颗佛珠西散滚落,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
而那颗颜色略深、个头略大的佛珠,在与地面碰撞的瞬间,竟然从中裂开!
一道微弱的、奇异的药香,混杂着檀木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裂开的佛珠内,赫然藏着一粒指甲盖大小、用蜡封着的黑色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