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午后，顾宅异常安静。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在米白色的羊毛地毯上投下一块温暖的光斑。窗帘随风轻轻晃动，空气中弥漫着书墨与茶香混合的味道。
苏小柠窝在客厅最角落的沙发上，膝盖上搁着一本速写本，手中是一支细长的炭笔。她指尖稳而轻柔，正勾勒着一幅花卉图稿。
画纸上，正中央的罂粟花花瓣层层叠叠，妖冶却不张扬，仿佛有生命一般向外舒展。她的眉心微蹙，像是在掩饰什么，又像是在斟酌着什么未出口的心事。这花，美则美矣，却也危险得紧，像她自己。
不远处的音响播放着一首来自波斯湾的民谣。那旋律缱绻悠扬，如丝如缕地缠绕在人心的缝隙里。
苏小柠的笔尖忽然一顿。
这调子……她怎么会忘。
三年前，她戴着可笑的面具，裹着不透气的黑袍，以“Lemon”这个代号，第一次踏入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暗网画家联盟私人展厅。彼时，空旷的展厅里循环播放的，可不就是这支曲子？悠扬，却总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秘。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缩在最阴暗的角落，看着那些同样看不清面目的人，为她那些“见不得光”的画作一掷千金。
现在倒好，这要命的旋律，居然堂而皇之地在他顾夜寒的家里响起来了。
她捏紧了炭笔，掌心控制不住地冒出些许湿意。真是……网越收越紧了。
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顾夜寒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走下来，衬衣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冷白色的手腕。他一手端着玻璃杯，目光像是随意一瞥，落在了她膝上的画本。
“喜欢这种花？”他的声音低沉，在这过分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苏小柠迅速回神，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涛骇浪压下去，若无其事地将画本往旁边挪了挪，免得他看得太清楚。“随便画画。觉得线条挺特别，适合练习。”
顾夜寒走近几步，在她身侧的单人沙发扶手上不轻不重地坐下，垂眸盯着那朵纸上的花，目光沉了沉，语气却听不出波澜：“罂粟花虽美，却有毒性。”
苏小柠手指一顿，炭笔的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墨点。她没抬头，只是垂下眼睫，声音淡淡的：“是药三分毒。有些毒，也能入药，不是吗？毒和药，有时候就隔着那么一层纸。”
顾夜寒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凝视着那幅画，那眼神，像是要穿透纸张，看进她心里去。
空气里那点悠闲的气氛，瞬间就绷紧了。苏小柠觉得后颈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这人，真是时时刻刻都不让人放松。
她干脆合上画本，利落地站起身，脸上堆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我去看看厨房的食材，晚餐单子上，好像有你喜欢的芦笋三文鱼。”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僵局，仿佛方才那些关于毒和药的话题，不过是午后无聊的闲谈。
她走得不算快，裙摆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划出一道柔软的弧线。
但刚转过身，还没走出两步，顾夜寒的声音又从背后响起了，不大，却精准地穿透了她所有刻意堆砌起来的防备。
“苏小柠，”他叫她的名字，一字一顿，“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没有任何牵绊。你会走吗？”
苏小柠脚步猛地一滞，像被人点了穴。
她缓缓回头，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只是那笑，此刻看起来有几分勉强：“顾总，您这话问得……真有意思。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再说，真有那种地方吗？走不了的地方，地图上画得再漂亮，也只是个坐标罢了。”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反问，“您觉得呢？”
她心里却在冷笑：走？我还能走到哪儿去？他顾夜寒布下的天罗地网，是那么好挣脱的吗？
顾夜寒望着她，目光深不可测，像是在透过她的皮肤、血肉、骨骼，看见某种他无法定义的存在。
她眼中没露出半分犹豫，但她心里早己翻涌如潮。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
晚饭后，顾夜寒被一个越洋长途会议叫去了书房，苏小柠终于得到了片刻的独处。
她没有回房，而是一个人来到了三楼的小阳台。
夜风微凉，城市的灯火远远铺陈开来，像倒映在湖面的星辰，迷离而不真切。
她坐在冰凉的藤编靠椅上，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封面己经有些卷边的旧书，心思却早就飞远了。
膝盖上摊着那张地图，正是那天从他书房“顺手”拿出来的意外发现。
那张地图上红笔圈出的波斯湾小镇，赫然标注着“文化交流会”几个字。但她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个拙劣的幌子。
“法蒂玛港区……”她指尖在那几个印刷体小字上缓缓。
那个地方，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那里曾是“花瓣联盟”在中东最隐秘、也是戒备最森严的训练据点之一。她甚至还记得那些废弃船坞生了锈的铁皮味道，和夜里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的海风。她就是从那里，第一次接触到联盟那些讳莫如深的核心层。
顾夜寒这是要干什么？把她首接丢进狼窝，看她怎么死，还是想逼她露出所有的獠牙？
她不能走。
至少，现在还不能。棋盘才刚摆开，她还没看到他的底牌。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突如其来的震动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又是一个该死的陌生号码。她深吸一口气才点开。
屏幕上只是一行简短得令人心悸的话：
「Lemon，选择的时机快到了。别让我们失望。」
苏小柠盯着那几个字，指尖有些发凉，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她心头重重敲了一下。
对方的耐心，显然不多了。
她缓缓将手机翻面扣在冰凉的玻璃桌面上，仰头望向天边那轮不甚明亮的月亮。
看来，她己经无法再置身事外。
那份名为“Lemon”的身份，终将迎来真正的对决。只是不知道，这盘棋下到最后，谁是棋子，谁又是执棋人。
?
而此刻的书房内，顾夜寒坐在昏黄的台灯下，面前摊着助理刚通过加密渠道送来的一份资料。
那是一份关于“花瓣联盟”近三年全球活动轨迹的详尽报告，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代号、行动路线、资金流向，以及——几个被列为高度危险的重要人员的暗号身份。
他手指修长，停在其中一栏名为“L.C.”的代号上，目光幽深。
“L.C.，女性，国籍不明，活跃于欧洲各大地下艺术品交易市场，尤其擅长古典油画修复与……伪造。三年前，在日内瓦一场极私密的艺术品鉴赏会后销声匿迹。”
他脑海里浮现出苏小柠书房里那本被她随手放在一边的速写本，其中一页未完成的画稿背后，角落里，那两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字母——L.C.。
还有她在拍卖会上，听到“墨下生花”时，那瞬间的僵硬和不自然。
一环扣一环，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他合上档案，抬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她藏得很好。滴水不漏。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早就开始——不想放手了。这种想要彻底掌控一个人的欲望，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带着一丝危险的吸引力。
他想看看，当她所有的面具都被一片片剥落时，露出的，会是怎样一张脸。
或者说，他想亲手，一片片剥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