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宅的黄昏，总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安静。光影从落地窗洒落，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纹理。
苏小柠系好那条几乎没用过的浅蓝色碎花围裙，站在厨房中央，有点手足无措。顾宅的生活节奏像精密仪器一样，准时的三餐，分工明确到令人发指的佣人。可不知怎的，今天下午，听见窗外那几只不知疲倦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没完，她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从前——小时候，她也曾这样兴致勃勃地偷偷在母亲身后学做柠檬蛋糕，结果每次都是偷吃材料被逮个正着，挨一顿不轻不重的数落。
她摇头轻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开始怀旧了。
案板上，鸡蛋己经敲了三个，蛋黄蛋白混得一塌糊涂，面粉撒得到处都是。她皱着眉，索性蹲在灶台前，撅着屁股研究起了那本比砖头还厚的全英文说明书，嘴里小声嘀咕：“这什么破玩意儿……”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悄无声息走进来的人。
顾夜寒站在厨房门口，眉眼沉静，目光快速扫过这片“灾难现场”。他没出声，首到苏小柠猛地一回头，想去够那个摇摇欲坠的糖粉罐，结果正对上他的视线，手里的量杯“哐当”一声，差点壮烈牺牲。
“你……你你你……”苏小柠结巴了，指着他，“你是想把厨房炸了，还是打算亲自视察灾情？”这家伙，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语气淡淡，像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厨房的保险丝，大概承受不住你这种创新精神。”目光却不自觉地停留在她沾了点面粉的鼻尖上，那里一点白，衬得她有些狼狈，又有点……可爱？他迅速压下这个奇怪的念头。
苏小柠脸颊有点发烫，强撑着鼓起脸：“我这是……在研发一款新的甜点！对，就是这样！”
顾夜寒走近一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指己经极快地拂过她鼻尖的那点白粉，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嗯，”他收回手，指腹上还残留着面粉细腻的触感，“看得出来，失败率有点高。”
她有些窘，正想辩解几句挽回颜面，却看见他己经面无表情地卷起了那件一看就很贵的衬衣袖口，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然后异常熟练地接过了她手中那碗惨不忍睹的蛋液，拿起另一个打蛋器，手腕稳定地开始打发。那姿势，比她专业多了。
“你……你还真会？”苏小柠眼睛瞪得溜圆，这家伙，不应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总裁吗？
顾夜寒手上动作没停，声音没什么起伏：“小时候，看过别人做。”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可苏小柠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落寞。
她很识趣地没追问，只是默默看着他掌控打蛋器的力度和节奏，姿态冷静专注，和他平时在商场上那种冷冽果断，杀伐决断的样子截然不同。那一刻，她忽然觉得，顾夜寒这个人，好像比她想象的，甚至比他自己表现出来的，都要复杂得多。
厨房里的灯光不知何时变得柔和起来，将两人的身影长长地映在光洁的玻璃柜门上，一个低头专注，一个侧身凝视，影子交叠在一起，仿佛彼此靠近，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若即若离。
苏小柠接过他打发好的蛋液，继续接下来的步骤，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也稳了许多。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她小声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而不是刻意打探。
顾夜寒正在清洗打蛋器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语气自然得毫无破绽：“今天的会议取消了。”
“取消了？”苏小柠更狐疑了，“你前两天不还说这周忙得连轴转，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用吗？”
顾夜寒挑了挑眉，侧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苏小柠，你在统计我的行程？”
她被他看得有点心虚，立刻反驳：“哪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关心一下合作伙伴的身体健康不行吗？”真是的，这家伙，是装了监控还是会读心术？
两人之间那种若有似无的合作还在继续，厨房里很快就飘出了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夹杂着黄油的甜腻，竟然还挺像那么回事。
烤箱的倒计时“叮”的一声归零时，顾夜寒正擦干手，姿态优雅得像刚完成一场重要的谈判。苏小柠戴上那双厚得像熊掌的隔热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烤盘从烤箱里端出来，一股混合着柠檬和奶香的热浪扑面而来，她神情专注地盯着那个金黄色的蛋糕，紧张得像等待宣判。
顾夜寒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眼神微沉。他忽然想起林远最近汇报的一份资料——关于“Lemon”的线索越来越清晰，每一条蛛丝马迹都若有若无地指向她，却又总在关键时刻被她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悄然掩盖，干净利落得不留痕迹。
但此刻，看着她那副微微紧张又努力想把一件小事做好的样子，他却没办法把那些冰冷的质问宣之于口。她那副微微蹙眉，又带着点期待的小表情，让他想起了几年前在波斯湾某个不起眼的私人画廊里，偶然看到的一幅画——画中是一个低头画着向日葵的女孩，神色安静专注，身边空无一人，却奇异地不显得寂寞。那时他只觉得画风有些熟悉，如今却越来越觉得，那画中的人，分明就是眼前的她。
蛋糕终于脱模，虽然卖相算不上完美，但甜而不腻，柠檬的清香恰到好处。他看着她用小勺子挖了一小块，先是紧张地闭上眼尝了一口，然后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替她擦掉了唇角沾上的一点奶油，语气低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这种事，下次叫我一声。”
苏小柠拿着勺子的手僵住了，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她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下次你继续打下手？”
“可以。”他看着她，眼底似乎有极细碎的光在闪动。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厨房的灯光依旧温暖。
苏小柠回到房间时，脸上那点轻松的笑意却渐渐收敛了。她踢掉拖鞋，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里。
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一封没有发件人信息的匿名邮件赫然出现在屏幕中央，只有短短一句话，却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心头发麻——
“Lemon，别以为几块甜点就能粉饰太平。波斯湾的‘故人’，可都等着你‘叙旧’呢。”
她心头猛地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首了身体，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想要确认安全设置，却发现指尖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顾夜寒的脚步声恰好在走廊外响起，不疾不徐，却在她的房门口停顿了一下，那停顿极短，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才渐渐远去。
苏小柠坐在床边，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复杂的水晶灯，忽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知道，这短暂的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而她，必须为那个迟早会到来的，真正的风暴，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是，这次的对手，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