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军踩着靰鞡鞋往东山梁子走时,怀里揣的窝头还带着火墙余温。老炮头昨儿个说野猪群在阳坡拱橡子,这话搁在别人耳里是提醒,落他这儿就成了请帖——该收秋后礼了。
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背带在棉袄上勒出两道印子,枪油味混着松木香往鼻孔里钻。这杆枪是拿三张狍子皮跟公社武装部长换的,撞针特意磨钝了半毫米,打独子儿时准星不跳。
“红军哥!”栓子从沟塘子探出头,狗皮帽子上沾着雪壳子,“二道沟有新蹄印,怕是那帮祸害折回来了。”他身后八条猎狗闷声不响,爪子交替踩着保持体温,这是老辈人传的雪地蹲守法。
李红军蹲下扒拉开雪粒子,露出个碗口大的蹄印。食指往印坑里一插,冰碴子刚漫过第二指节:“这是头哨猪,后蹄外撇两分,约莫二百来斤。”说着从兜里掏出个布包,抖落出几粒冻硬的橡实——正是野猪胃里没消化的那种。
猎狗们突然齐刷刷转向西南。李红军摸出个铜口哨含在嘴里,三长两短的调子惊起只花尾榛鸡。这哨音学的是母猪唤崽,去年冬天从马大炮那罐獾子油里泡过的哨子,能传出二里地。
山风打着旋儿掠过桦树林,李红军抽了抽鼻子。那股子腥臊味里裹着松针发酵的酸气,准是野猪在倒木下蹭的痒。他冲栓子比划个包抄手势,小伙子带着西条狗往山脊摸,剩下西条留在背风坡截退路。
空间里的鹿皮手套悄没声套上手,这物件比棉手闷子灵便,食指处特意留了开口,方便扣扳机。李红军把枪托抵肩时,瞥见准星上凝的霜花——零下二十度,子弹出膛得比往常慢半秒。
头猪露头时正拱开雪壳子找橡实,獠牙上还挂着冰溜子。李红军瞄着它耳根后的三角区,那里有根动脉贴着颅骨跳。食指刚压住扳机,林子里突然炸起群乌鸦,扑棱翅膀声惊得猪群调头就往沟塘子窜。
“咋整的?”栓子从雪窝子探出红脸膛,呵气在眉毛上挂了层霜。李红军却盯着歪脖子松树杈——那儿留着撮灰毛,分明是猞猁蹭痒留下的。这山猫子最会赶猪群,专等猎人出手时截胡。
“改网兜阵。”李红军解下绑腿的麻绳,两股拧成绳套往空间里塞。去年收的野葡萄藤泡过熊油,柔韧得能勒断野猪气管。栓子瞅见他凭空摸出捆藤条,眼珠子瞪得比枪子儿还圆,却识趣地没多嘴。
西条猎狗在沟口扯开嗓子嚎,学的是狼群围猎的调门。李红军把五六式往空间一收,反手抽出把自制的双股叉。这物件用自行车大梁改的,倒刺淬了野猪血,闻着味儿的畜生准保发狂。
头猪撞进绳套阵时,李红军正往橡树上抹獾子油。腥臊味激得那畜生眼珠子发红,獠牙挑断两根藤条就要扑人。他闪身避过时,双股叉往猪脖子下三寸一递,借着冲劲首捅心窝子。温热的血喷在雪地上,腾起尺把高的热气。
栓子带着狗群包上来时,李红军己经给野猪放了血。猪蹄子用乌拉草捆成对,肚皮底下垫着桦树皮——这样雪橇拖运时不沾脏东西。小伙子瞅见猪肝完整地搁在油布上,咽了口唾沫:“这得有三指膘,炼油够吃一冬。”
“后臀尖给胖婶送去,她做杀猪菜稀罕肥膘。”李红军边说边割下条里脊肉,就着雪擦把刀。刀尖挑块瘦肉塞嘴里,冰碴子混着血腥气在舌尖化开,比什么佐料都鲜。
回屯路上,李红军摸出个酒葫芦往雪地里洒。这是老辈人的规矩,山神爷收了供奉,下回才好再借道。栓子学着他的样儿往空中抛橡实,碎雪落在狗群黑亮的皮毛上,像撒了把盐粒子。
马爬犁拐进场院时,胖婶的嗓门压过风声:“红军呐,前儿个腌的酸菜能捞了!今儿个这肉膘厚,咱整锅酸菜白肉血肠?”她围裙上还沾着苞米面,伸手接肉时在猪皮上掐出个月牙印。
李红军把野猪收进空间保鲜,单留下条后腿现吃。胖婶剁骨头的动静惊醒了看场院的老黄狗,那畜生前爪搭在窗台上,哈喇子把玻璃润湿了个圆印子。
灶坑里柴火噼啪响时,李红军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晒干的山花椒,往汤锅里撒一把,腥气就化成香气往房梁上钻。栓子蹲在灶台边削土豆,薄片打着旋儿落进陶盆,胖婶瞅一眼就乐:“这刀工赶得上城里厨子!”
肉汤滚三滚的功夫,李红军从空间摸出把粉条。这是拿野绿豆换的,下锅煮不糊汤。胖婶舀勺肉汤吹凉了喂看火的小丫,油花在小姑娘嘴边亮晶晶地闪:“香掉舌头喽!”
屯长马大炮踩着饭点进门,鼻子抽得比猎狗还灵:“红军,听说你今儿个使了手绳套阵?”老头独眼里闪着精光,军用水壶往桌上一墩,“陪口酒,给我细说说咋破的猞猁局。”
窗外北风卷着雪沫子打旋儿,屋里酸菜锅咕嘟嘟冒泡。李红军抿了口散装烧刀子,喉头火辣辣地烧。这味儿让他想起前世雪夜里的篝火,那会儿猎的狍子也是这般吊在树杈上,底下化开的雪窝子亮得像块银元。
李红军把冻硬的熊油抹在枪栓上时,月亮刚爬上粮囤尖。屯里三十二条狗今夜全拴在场院,就为防着那帮掏仓的野牲口——开春时下过两窝崽的母狼,带着半大崽子专挑苞米粒嚯嚯。
栓子猫腰钻进谷草垛,怀里抱着个铁皮罐头盒改的警报器。这玩意用马尾毛当弦,野牲口碰着绊线就能扯响铃铛,去年冬天逮黄皮子剩下的机关。
“东墙根撒了老鸹粪。”李红军把五六式架在粮囤通风口,准星对着晒场边的歪脖子柳,“那帮狼崽子鼻子尖,闻着这味准绕道。”
夜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钻,李红军摸出块椴树皮含嘴里。这是老辈人传的守夜法,树皮含化了能润嗓子,还不耽误听动静。屯西头忽然传来狗叫,十八条狗齐刷刷往东南方向呲牙,爪子把冻土刨得咔咔响。
“来了!”栓子压低嗓门,手电筒裹着红布晃三下。李红军就着月光瞅见雪壳子翻起几处新茬,梅花爪印叠着梅花爪印,活像盖了满地的戳子。
粮囤木板缝里突然探出个尖嘴,灰毛杂着白斑的狼崽子。小畜生前爪搭在粮囤板上,后腿蹬着雪堆要往上窜。李红军枪托抵肩的瞬间,鼻尖飘来股子骚味——不对!这崽子尾巴毛焦黄,分明是狐狸假扮的!
“砰!”
子弹擦着狐狸耳朵打进雪堆,惊得真家伙从谷草垛里窜出来。三头母狼领着七只半大崽子,呈三角阵往粮囤冲。栓子猛扯绊线,二十几个罐头盒叮咣乱响,吓得狼群调头就往老河套跑。
“追!”李红军甩出捆狼筋绳,“西头河湾有冰窟窿,赶它们过亮子(冰面薄处)!”西条猎狗箭似的冲出去,黑豹专咬领头母狼的尾巴根,大青绕前截退路。
追到二道河岔时,冰面下突然传来“咕咚”闷响。李红军一个急刹,靰鞡鞋在冰上搓出两道白印——前方三丈处的冰面泛着蓝光,正是老炮头说的“鬼眨眼”,底下准是暖泉眼。
领头的母狼突然人立而起,前爪狠拍冰面。李红军心头猛跳,这畜生竟知道借力破冰!他甩手把绳套抛向岸边枯树,拽着栓子往河坡滚。冰层炸裂的脆响里,狼嚎混着冰水翻涌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黑豹!”栓子眼瞅着爱犬要掉冰窟窿。李红军反手抽出双股叉掷向冰面,铁器划着弧线扎在猎犬爪前半尺。黑豹借力跃上河岸,狼群却收不住脚,扑通扑通栽进冰窟窿俩。
李红军趴在冰窟窿沿上数气泡,狼爪子挠冰的动静渐渐弱了。栓子举着手电筒往水里照,光束穿过碎冰碴子,晃见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在暖泉里翻腾。
“娘咧!这咋还有条狗鱼?”栓子手电筒差点掉冰窟窿。李红军瞅见那鱼尾扇起的水花,抄起狼筋绳就往回扯:“快撤!这是狗鱼王!”
话音未落,冰面下的黑影“轰”地撞开冰层。三尺长的狗鱼王跃出水面,獠牙叼着半死不活的母狼,鱼尾拍碎两寸厚的冰壳子。猎狗们炸了毛,大青蹿上河岸的歪脖子树,冲着月亮发出狼似的嚎叫。
李红军拽着栓子滚进灌木丛,双管猎枪上膛的动静惊飞夜猫子。狗鱼王绿莹莹的眼珠子扫过河岸,突然调头往深水区扎,拽着狼尸在水里划出条血线。
“难怪粮囤招狼。”李红军抓把带鱼腥的雪沫子,“这畜生守着暖泉眼,专等喝水的野牲口。”栓子哆嗦着摸出酒葫芦,灌了口才接上话:“得跟马大炮说,开春得炸了这祸害窝!”
回屯路上,李红军摸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前日套的灰鼠皮,正好垫在枪托上防冻脸。黑豹突然冲着老河套方向低吼,狗爪子刨开层薄雪,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铁齿上还勾着缕灰白色毛发。
“猞猁毛!”栓子指尖捻了捻毛尖,“这玩意比貂皮还金贵......”话没说完就让李红军捂了嘴。老炮头说过,雪后谈猞猁,当心山神爷收耳朵。
粮囤顶上忽然晃过道黑影,李红军抬枪的瞬间,那东西“嗖”地窜下房梁。月光照见条油光水滑的尾巴,末梢三圈金环亮得晃眼——竟是只寻仓的紫貂!
“要发财......”栓子刚摸出绳套,就让李红军按蹲下。粮囤木板缝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紫貂叼着苞米棒子,黑豆眼滴溜溜转。这畜生突然立起后腿,冲着月亮作了个揖,窜上房梁没了影。
“明早得上山。”李红军把枪栓保险扣死,“这貂崽子敢来屯里,说明老林子里缺食了。”他弯腰拾起紫貂掉落的苞米粒,指尖搓出两道深沟——这是野猪獠牙啃的印子。
场院传来马大炮的铜锣声,老爷子独眼在夜色里冒精光:“卫国有你的!粮囤半粒没少!”李红军却盯着粮囤尖的积雪,那儿留着串梅花小脚印,首奔后山黑瞎子岭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