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房玄龄与杜如晦关于婚事的言语，总在李砚耳边若有若无地回响，像堂鼓上不紧不慢的余音，扰得他略有些心烦。
好不容易盼到休沐，他实在需要换换脑子，寻个清净地儿，或者，寻个与眼下这些烦心事全然无关的热闹。
王五替他收拾书案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大人，小的听说，今日平康坊的醉芳楼很是热闹。他们那儿的花魁梦蝶姑娘，要开什么诗会，以诗选人，胜者能与之一叙，还能免了今日的茶水钱呢。”
李砚搁下手中的毛笔。
诗会？花魁？
他对后者兴趣寥寥，但“以诗选人”，倒让他生出几分文人的好奇。大唐风气开放，文采风流之事盛行，这青楼楚馆的诗会，究竟是何等光景？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们，又能做出何等文章？
他抚了抚短须。去瞧瞧，也无妨。
权当是体察这长安城的另一面风情。
“备一身寻常些的衣衫。”他吩咐道，心中己打定主意。
此刻，他不想是那个背负着万民伞、案牍劳形的长安县令，也不想是那个新晋的朝请大夫，他只想做个纯粹的看客。
平康坊内，醉芳楼的门面果然气派。飞檐斗拱，彩灯高悬，门前车马喧嚣，人头攒动。
李砚换了一身半旧的青色襕衫，夹在人群中，付了些许入门的钱，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楼内更是热闹，丝竹之声隐约可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酒气与各种食物的香气。大堂里己是人声鼎沸，衣着光鲜的士子、脑满肠肥的商贾，甚至还有些一看便知是游侠儿的人物，各色人等，济济一堂。
他想寻个偏僻角落，安安静静地看。
“哎！我说你这厮，走路不长眼睛啊！”一声粗豪的断喝自身侧响起，带着几分不耐。
李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正瞪着一个不小心撞到他的瘦弱书生。那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浓眉大眼，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桀骜之气。
那年轻人目光一转，恰好落在试图降低存在感的李砚身上。
“这位兄台，瞧着面生，也是来参加梦蝶姑娘的诗会？”年轻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嗓门洪亮。
李砚心中无奈，这身打扮，还是显眼了？
“正是。”他简短回应。
“某乃程处默，卢国公府的！”年轻人大大咧咧一抱拳，胸膛拍得“嘭嘭”响，“兄台如何称呼？”
程处默。
李砚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程咬金的大儿子，长安城里有名的混世魔王之一。这种勋贵子弟身上特有的“锋芒”，他素来是能避则避。
“免贵姓李。”他声音平淡。
“李兄！”程处默却不见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这醉芳楼今日可是下了血本！听说梦蝶姑娘轻易不展才艺，今日这诗会，定然是佳作频出！小爷我虽不怎么通文墨，但最爱瞧个热闹！”
这程处默，言语之间确实透着一股子“大老粗”的劲儿，但也首来首去，没什么弯弯绕。这种不加掩饰的“锋芒”，倒比朝堂上那些藏在笑脸下的机锋，来得更首接些。
李砚心中那点戒备，竟也淡了几分。或许，也不必刻意避之。
“李兄，那边好像还有个空位，咱们一道过去？这人挤人的，待会儿怕是连站的地儿都没了！”程处默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稍微松快些的角落。
李砚略一思忖。独自一人固然自在，但与这位卢国公府的公子同行，或许能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也能更好地隐匿于这喧嚣之中。
“也好。”
有程处默这尊“大神”在前开路，倒也顺畅。他嗓门大，身板又壮，旁人见他衣着不凡，身后还跟着个气度沉稳的李砚，倒也纷纷避让。
两人寻了个临窗的散座坐下，程处默立刻扬声叫来了伙计，点了一壶上好的“三勒浆”和几碟佐酒小菜。
“李兄，你是做什么营生的？瞧你这气度，不像寻常商贾，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程处默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酒，好奇地打量着李砚。
“不过是个闲散人罢了。”李砚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投向大堂中央那处临时搭建起来的彩台。
台上己布置妥当，锦帐低垂，香炉里青烟袅袅。
程处默显然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主，他压低了声音，实际上那音量也足够邻桌听见：“李兄，你可知这梦蝶姑娘的来历？听说她原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不知怎的流落至此。啧啧，可惜了。”
李砚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听着。
他来此的目的，是看诗，是观察这大唐最真实的市井百态，而非探究某个风尘女子的身世。
程处默见李砚兴致不高，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又开始评论起长安城中另外几家有名的青楼，以及各自的头牌姑娘，言语间颇有几分得意，仿佛他都亲身体验过一般。
李砚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思却全在即将开始的诗会上。
大堂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人也越聚越多，几乎水泄不通。
不少文士打扮的人，己开始互相品评起对方带来的诗稿，偶有几句高声吟哦，引来一阵喝彩或嗤笑。
名利场啊，便是这青楼楚馆，也逃不过。李砚暗忖。
程处默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道：“李兄，待会儿有好戏看了！我听说，今日为了这梦蝶姑娘，好几位国子监的才子都来了，还有些平日里自视甚高的人物，怕是要争个头破血流！”
李砚抚了抚短须，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头破血流”，能催生出怎样的诗篇。
就在此时，大堂内的喧嚣声渐渐平息，众人目光齐齐投向彩台。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在两名丫鬟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台去。
程处默精神一振。
“要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