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叙白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抄写。王远也不再吭声，难得安静地坐在一旁，翻看着何叙白做完的英语卷子，偶尔指着某个单词问：“这鸟语啥意思？”一来二去，那张小折叠桌旁，渐渐多了一个庞大的身影。王远依旧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式，但他开始学着在何叙白刷题时，尽量放轻动作，甚至主动承包了更多值班时的设备巡检等体力活。
张参谋如同一道无声的影子，总能精准地出现在需要的地方。他对工作的要求近乎苛刻。一次何叙白处理传真，因对方单位名称字迹模糊，他依据上下文推测了一个最可能的单位签收了。张参谋检查日志时，鹰隼般的目光立刻锁定了这一条。
“何叙白，”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值班室的空气瞬间凝固，“这个签收，核实过吗？”
“报告参谋，字迹不清，我推测……”
“推测？”张参谋打断他，拿起那页传真底单，指着模糊处，“通信无小事！一个字的误差，命令就可能送错地方！立刻！打电话向发件单位确认！我要准确的单位全称和接收人！”他的眼神冷冽如冰，不容置疑。
何叙白脸上火辣辣的，立刻抓起电话核实。王远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然而，当生活露出獠牙时，张参谋又是另一副面孔。江南深秋，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感袭击了营区。何叙白和王远接连中招，高烧咳嗽，值班室里擤鼻涕的声音此起彼伏。张参谋查勤时，看着两人烧得通红的脸和强打精神的样子，眉头紧锁。他没说什么，转身离开。半小时后，警通中队文书送来了两大盒特效感冒药和几瓶止咳糖浆，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是张参谋刚劲有力的笔迹：“按时吃药，多喝热水。岗，给我挺住了！”
更让何叙白心头滚烫的，是那本出现在他床头柜上的《军考冲刺核心考点精析》。簇新的封面下，夹着一张便签，依旧是张参谋的字：“书非借不能读。考完，完璧归赵。”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何叙白着那光滑的封面，看着扉页上图书馆的印章，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把书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某种沉甸甸的期许和力量。王远探头看了一眼，咂咂嘴：“啧，老张……刀子嘴，豆腐心呐。”语气里带着少有的叹服。
时间在总机台指示灯明灭间、在抢修线路的奔跑中、在深夜台灯下沙沙的笔尖下，悄然滑向2021年的盛夏。军考的日子，如同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越来越近。何叙白进入了最后的冲刺，眼底熬出了淡淡的青黑，人瘦了一圈，精神却像绷紧的弓弦。王远默默承担了值班室里更多的重活累活，甚至笨拙地学着给何叙白泡他根本不爱喝的浓茶提神。他不再嘲笑那些“鸟语”，反而在何叙白背政治大题背得口干舌燥时，递上一杯温水，粗声粗气地说：“歇会儿，别把脑子烧糊了。”
临考前一天傍晚，何叙白最后一次坐在小折叠桌前，合上了那本写满笔记、书角己磨损不堪的《军考宝典》。窗外，夕阳的余晖将机关楼的轮廓染成温暖的橘红。王远坐在他对面，破天荒地拿着一份报纸，半天也没翻一页。值班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电流微弱的嗡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