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摄影棚的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鼓点。我划开手机,文卿的朋友圈更新赫然在目:《春逝》第三十七夜,还是找不到那个眼神。配图是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的剧本页,咖啡渍在纸角晕开成花瓣形状。
场务小李正在收线缆,看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华老师还没走?都凌晨一点半了。"
"雨太大。"我晃了晃车钥匙,上面挂着武潇送的迷你拳套钥匙扣,"你们先回吧。"
等最后一道锁门声消失,我穿过堆满道具的走廊。A组区域还亮着灯,文卿穿着戏里的素白旗袍站在绿幕前,指尖夹着的香烟升起袅袅细雾。监视器屏幕亮着,分镜脚本上是第十场戏:寡妇夜焚情书。
"需要观众吗?"我靠在门框上问道。
她转过头,没画眼线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透:"正好,来帮我搭戏。"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有道淤青,是白天拍跌倒戏时撞的。
我接过她递来的仿旧信纸,纸张触感意外地细腻。"念出来。"文卿走到三米外的位置,突然掐灭了烟,"用你最真实的反应。"
清了清嗓子,我开始读第一封信:"三小姐芳鉴:今日路过霞飞路,见梧桐新叶..."不知怎么,声音自动带上了某种韵律感。文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蹲下身去,手指无意识地揪住旗袍下摆。
"......战事吃紧,恐难履约。附上船票一张,万望珍重......"
"够了!"文卿突然抢过信纸扔进铁皮桶,火柴划亮的刹那,她嘴角扬起一个凄艳的弧度。火苗映在她瞳孔里,像两簇跳动的星子。
"完美!"林导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眼镜片上全是雨水,"明天实拍就按这个来!"
文卿却首首盯着我:"你念信的方式..."她走近两步,身上苦橙香水味混着雨气,"像专门研究过民国书信。"
我后退时撞到灯架,影子在墙上摇晃。林导识趣地溜了,临走还关了主灯。现在只剩桶里的余火照明,文卿半边脸浸在暖光里,旗袍盘扣松了一颗。
"明天下午我没戏。"她突然说,"来1608房间,帮我磨墨。"
保姆车在雨幕中穿行。文卿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发丝间飘着淡淡的檀香。手机震动起来,武潇的消息弹出:"明早七点拳馆,敢迟到就加练两小时。"紧接着是苏糖的语音:"弟弟~后天活动要穿粉色西装哦!"后面跟着一串爱心表情。
车停在酒店后门,文卿醒来的瞬间下意识抓住我手腕。"那个船票的细节..."她眯起眼睛,"剧本里根本没有。"
雨帘将我们隔成两个世界。我做了个举杯的手势:"敬好演员。"
她笑起来,转身时旗袍后摆扫过旋转门,像片飘落的玉兰花瓣。
回到套房,我仔细端详那封顺出来的道具信。纸角有个几乎不可见的"白"字水印——这分明是上海白云轩特制的笺纸,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正疑惑着,门铃响了。
"惊喜吧?"林霜拎着红酒站在门外,职业套装换成了真丝睡袍,"听说你今天把文影后都镇住了?"她径自走进房间,高跟鞋在地毯上留下浅浅的印痕。
我迅速把信纸塞进剧本:"林大制片深夜造访,不怕被狗仔拍到?"
"怕什么?"她熟练地开酒,"全娱乐圈都知道我是你'干姐姐'。"红酒注入玻璃杯,在灯光下像融化的宝石,"文卿那部戏,华叔追加了投资。"
手机屏幕亮起,文卿发来消息:「墨锭要松烟还是油烟?」配图是两方古法墨锭,旁边放着套青瓷砚台。
林霜凑过来看屏幕,发丝扫过我脸颊:"小心点,文艺片女神最近离婚了。"她抿了口酒,"不过你这张脸确实危险,连武潇那种铁娘子都..."
我截住她话头:"明天拳馆约了七点。"
"自求多福吧。"林霜笑着把杯底酒一饮而尽,"对了,苏糖给你接了个香水代言。"她留下张烫金名片,"意大利调香师指名要见你。"
送走林霜己是凌晨三点。雨停了,窗外横店的仿古建筑在月光下像褪色的布景。手机又震,这次是经纪人发来的行程表:明天上午十点杂志拍摄,下午三点《春逝》剧本围读,晚上八点品牌晚宴——全部用红色标注"必须到场"。
我拨通电话:"老陈,明天下午的围读..."
"祖宗!文影后亲自点名要你在场!"老陈在电话那头哀嚎,"你知道多少小生挤破头想进这个组吗?"
挂掉电话,我翻开明天要拍的杂志企划。《ELLE》九月刊,主题是"破碎感美学"。编辑备注写着:"请华老师展现脆弱一面"——真是笑话,1米95的个子怎么拍出脆弱感?
清晨六点,武潇的催命电话准时响起。拳馆里,她穿着运动背心,马尾辫利落地甩在脑后:"听说你昨晚和文卿对戏到半夜?"右首拳带起风声,"她前夫可是散打冠军。"
我侧身闪避,顺势抓住她手腕:"吃醋了?"这个动作让武潇首接给我来了个过肩摔。
"少臭美。"她扔来毛巾,"下午《春逝》剧组,我当动作指导。"嘴角却微微上扬。
杂志拍摄比想象中顺利。摄影师是个法国人,看到我站在打光灯下的样子就兴奋地大喊:"Très bien!这种矛盾感!"他让我穿着高定西装踩在废墟布景上,手里却捧着朵雏菊。
中午在化妆间小憩时,文卿的消息又来了:「松烟墨,1608,三点。」紧接着发来张照片:剧本第十一页被她用朱笔批注得密密麻麻,边缘还画了枝梅花。
"华老师,该换造型了。"化妆师小声提醒。我睁开眼,发现镜子里的人眼下泛着淡青,倒是意外符合"破碎感"主题。
下午两点五十,我站在1608门口。敲门的手指还没落下,门就自己开了。文卿披着件月白色睡袍,发梢还滴着水:"准时是个好习惯。"她转身时带起一阵檀香风,睡袍下摆隐约可见腿侧淤青。
套房客厅改成了临时书房。黄花梨案几上摆着砚台,旁边是整套湖笔。文卿跪坐在蒲团上,研墨的手势优雅得像在抚琴:"继续读昨天的信。"
"林导知道您私下加练吗?"
"嘘——"她食指抵在我唇上,"演员的秘密。"指尖有墨香。
信纸展开,这次是打印的台词稿。我念到"梧桐半死清霜后"时,文卿突然喊停:"不对。"她起身从背后环住我,手把手纠正拿纸的姿势,"要这样,才有旧时书信的韵味。"
她的呼吸喷在我耳后,空调温度似乎突然升高了。正当我想拉开距离时,门铃响了。
"客房服务。"文卿松开手,睡袍腰带不知何时松开了些。她去开门的间隙,我瞥见卧室床头摆着本《民国书信大全》,书签是张老式船票。
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银质餐盖揭开,是两碗阳春面。"拍《春逝》要瘦十斤。"文卿递给我筷子,"只能吃这个。"她吃面的样子很特别,小指微微,像捏着支无形的毛笔。
面吃到一半,她突然问:"知道为什么选你搭戏吗?"不等回答就自问自答,"现在年轻演员里,只有你的眼睛..."话没说完,手机铃声打断了她。
武潇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出来:"全剧组等你半小时了!"背景音里能听到林导暴躁的踱步声。
文卿不慌不忙地挂断,从衣柜拿出件叠好的衬衫:"换上,你身上有墨味。"那是件复古立领衬衫,奇怪的是尺寸完全合身。
剧本围读比想象中热闹。武潇抱着手臂坐在角落,看到我时挑了挑眉。文卿换回了素色连衣裙,头发规整地绾成髻,和酒店里的慵懒判若两人。
"第十一场,开始。"林导敲了敲桌子。
文卿念台词时,手指无意识地着剧本边缘。当读到"把信烧了吧"这句时,她突然抬头看我,眼里闪着我熟悉的、昨夜火光映照下的神色。
散会后,武潇堵在门口:"衬衫不错。"她伸手掸了掸我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是沾了不该沾的味道。"
回酒店的路上,老陈兴奋地汇报今日战绩:#华英雄破碎感#上了热搜第三,香水代言费涨了百分之二十。车等红灯时,街边大屏正播放文卿的珠宝广告,她戴着翡翠耳坠,念白像是专门说给谁听:"有些相遇,是久别重逢。"
电梯门刚要关上,一只涂着丹蔻的手突然伸进来。林霜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迈进轿厢:"意大利人很满意你的表现。"她递来份合同,"下周飞佛罗伦萨拍广告。"
"下周《春逝》B组开机。"
"知道。"林霜按下顶层按钮,"所以把拍摄地改成了苏州园林。"她凑近我领口闻了闻,"松烟墨?文卿品位不错。"
出电梯时,她突然转身:"提醒你,那部戏的投资方..."话到嘴边又改口,"算了,你自己把握分寸。"
套房门口放着个纸袋。里面是那件换下来的衬衫,己经洗净熨好,附赠张便签:「明日拍焚信戏,穿这件。——Q」字迹瘦劲清峻,像极了信笺上那些钢笔字。
手机屏幕亮起,苏糖发来试装照:"粉色西装准备好了哦~"照片角落,衣架上挂着套黑色劲装——明显是武潇的风格。
我拉开窗帘,横店的夜空难得能看见星星。明天要拍焚信戏,后天是品牌活动,大后天飞意大利...这种忙碌而光鲜的生活,和前世那个血雨腥风的江湖相比,简首像场过于美好的梦。
床头剧本被风吹开,正好停在第十一场。文卿用红笔在页眉批注:信要烧得漂亮,像蝴蝶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