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檀木美容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木香，与薰衣草精油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江筱红跪坐在软垫上，指尖沾着乳霜，正轻柔地为李副局长夫人按摩太阳穴。水晶吊灯将光斑碎成点点金屑，落在贵妇的苹果肌上，那由玻尿酸堆砌出的完美弧度，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光泽。
手机突然在丝绸床单上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朵朵班主任” 五个字刺得她瞳孔骤缩。按摩的手指猛地顿住，冰凉的乳霜顺着指缝滴落在李夫人精心纹绣的眉梢。
“江女士，” 班主任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朵朵今天把同学的水晶发卡扔进马桶，还骂人家‘穷鬼’。” 美容室的中央空调发出嗡鸣，送风口喷出的热气裹着香氛，此刻却像滚烫的蜡油浇在后颈。江筱红望着李夫人因骤然睁眼而挤出的细纹，恍惚间那些纹路竟扭曲成朵朵作业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实在抱歉，我回家一定好好管教。” 她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笑意，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李夫人对着镜子擦拭眉梢的乳霜，镶钻手机壳折射的光刺得江筱红眼眶发酸。她想起今早出门时，朵朵蜷缩在被子里的小小身影，床头摆着的搪瓷杯里，隔夜的牛奶早己结出奶皮。
傍晚的雨丝裹着凉意渗进玄关，江筱红踩着满地碎纸进屋时，水晶吊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林新高的皮鞋正碾过一张撕碎的数学试卷，鲜红的 “59” 分在鞋底绽开，像朵夭折的花。
“你把孩子教成什么样子了？” 林新高酒气熏天的咆哮震得水晶吊灯剧烈轻颤，杯盏相碰的叮当声混着他粗重的喘息，在客厅里回荡。他手中的作文本被攥出深深的褶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的妈妈是财神爷’，这像话吗？”
泛黄的纸页间，几片干枯的野菊花随着他的动作飘落。那是去年秋游时，朵朵偷偷夹在本子里的。当时孩子举着花束奔向他，眼里满是期待，说要送给最爱的爸爸妈妈。可此刻，这些承载着美好回忆的花瓣，却在争吵声中无助地打着旋儿，缓缓坠地。
江筱红摘下钻石耳钉，铂金托坠重重撞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越的脆响。这声音尖锐刺耳，让她想起十八年前，在夜市被城管追赶时，摔碎的搪瓷碗也是这样清脆。那时的他们虽穷，却相互扶持，日子里满是简单的温暖。而如今，一切都变了。
“嫌我教得不好？” 她望着丈夫发红的眼睛，那里布满的血丝像极了缠绕账本的红丝线，透着疯狂与愤怒，“你有本事自己教！这些年，你又尽过几分父亲的责任？在外面花天酒地，对孩子不管不顾，现在倒有脸来指责我！”
林新高的拳头狠狠砸在墙上，婚纱照应声而落。玻璃相框摔得粉碎，照片里两人年轻时幸福的笑脸被割裂成无数碎片，散落在地，仿佛他们曾经的爱情与梦想，也在岁月的侵蚀下支离破碎。“你眼里只有钱！” 他指着玄关处泛着冷光的保险柜，铜制把手在灯光下闪烁，“朵朵在学校被孤立，你知道吗？你每天忙着和那些权贵周旋，忙着算计利益，却连孩子的感受都不顾！”
“孤立？” 江筱红的冷笑混着抽油烟机的轰鸣，尖锐而讽刺。她大步走到保险柜前，用力拉开柜门，成捆的现金泛着油墨香倾泻而出。两千块钞票如雪花般落在餐桌上，惊飞了偷吃面包屑的麻雀。“明天给老师送两万块，看还会不会孤立？在这个世道，有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她疯狂地抓起钞票，动作带翻了果盘，腐烂的橘子滚落在地，汁水渗进米白色地毯，留下一片难看的污渍。
林新高盯着那堆现金，眼中满是厌恶与绝望。突然，他抄起桌上的花瓶，景德镇青瓷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带着愤怒与不甘，狠狠砸向地面。瓷瓶碎裂的瞬间，绽放的碎瓷片混着枯萎的百合花瓣，在灯光下宛如一幅血色抽象画。尖锐的瓷片飞溅，其中一块狠狠扎进江筱红的鞋底，温热的血顺着丝袜纹路蔓延，晕开一朵妖冶的花。
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竟让江筱红想起怀孕时的妊娠纹。那时，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那些紫色的纹路像藤蔓般爬满小腹，是母爱的印记。可最终，换来的却是林新高出轨时冷漠的眼神，是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不知何时，朵朵站在了卧室门口。她的校服裙摆沾着操场的草屑，小小的身体在颤抖。手中攥着的水晶发卡，塑料卡齿深深掐进掌心。发卡上的水钻在灯光下闪烁，像极了那天在美容院，妈妈给陈叔叔调整领带时，耳垂上晃动的碎钻耳钉。那一刻，孩子眼中的世界轰然崩塌，她无法理解，曾经温暖的妈妈，为何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朵朵，过来。” 江筱红忍着脚痛张开双臂，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与懊悔。可女儿眼中倒映着满地狼藉，那里有摔碎的相框、散落的钞票，还有父母扭曲的面孔。八岁的孩子突然转身，卧室门摔上的巨响震得整栋房子都在颤抖，那声音像把生锈的锁，彻底封住了母女间最后一丝温情。
深夜，梳妆台前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将江筱红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一幅嶙峋的剪影。她望着镜中贴着创可贴的脚底，想起白天给李夫人按摩时，对方保养得宜的足部 —— 没有老茧，没有伤痕，连脚趾甲都涂着珍珠色的甲油。而自己的脚，却因生活的奔波与此刻的伤痛，布满了狼狈与沧桑。
她缓缓翻开朵朵的作文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张褪色的游乐园门票，那是三年前全家最后一次出游的凭证。那时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可如今，只剩下无尽的争吵与隔阂。“我的妈妈” 西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下面画着个举着 POS 机的女人。稚嫩的笔迹在旁标注：“妈妈的 POS 机能刷出星星，却刷不出我的童年。”
江筱红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画中女人夸张的金链子，那线条让她想起王重阳肥厚的手掌，想起陈再桥颤抖着签下的理财合同，想起那些为了利益而不得不周旋的虚伪场景。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雪，美容院的霓虹透过纱帘，在梳妆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摸着脸上的粉霜，指尖触到眼角新增的细纹。那些用昂贵精华液堆砌的光滑表面下，藏着的是无数个失眠的夜，是被权钱交易腐蚀的灵魂。
她走向保险柜，取出给陈再桥的理财合同。烫金的公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印泥的痕迹依然新鲜，像道未愈的伤口。记忆突然闪回 —— 十年前在铁皮棚炒货店，朵朵蜷缩在她怀里数星星，稚嫩的声音数到第七颗时，被林新高输光积蓄的怒吼声打断。那时的她以为，只要赚到足够的钱，就能给女儿筑起铜墙铁壁，却忘了最坚固的堡垒，从来都该是干净纯粹的爱。
美容室的恒温系统持续运转，江筱红躺在按摩床上，任美容师将昂贵的精华液涂抹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女儿的眼泪，想起朵朵转身时校服裙摆扬起的灰尘。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滨海城裹进白茫茫的寂静，只有美容院的霓虹固执地亮着，如同她心中那团永远无法熄灭，却又灼烧着灵魂的，在黑暗中摇曳，却照不亮她迷失的亲情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