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城的秋阳像把烧红的烙铁，将服装市场的铁皮棚炙烤得扭曲变形，空气里浮动着铁锈与柏油融化的刺鼻气味。江筱红蹲在 “筱红炒货店” 门口，指甲深深抠进铜星秤杆上的陈年油渍，粗糙的金属纹路硌得指尖生疼。隔壁张屠户剁肉的 “咚咚” 声惊飞了墙角的野狗，那畜生夹着尾巴窜进巷子里，她却恍若未闻，满脑子都是二蛋临走时那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 三天前他来收管理费时，墨镜后的眼神就像毒蛇盯着猎物，说什么 “市场要整顿，秤杆子得干净”。
“红姐，你这秤该换换眼珠子了！” 周大妈粗粝的嗓门撕破热浪，沾着烂菜叶的布鞋在水泥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她晃着装满毛豆的布袋撞进店里，袋子往秤盘上重重一墩，毛豆粒噼里啪啦蹦出来，“桥头买的毛豆，回家一称少了三钱，你这儿怕不是黑洞！”
江筱红起身时带翻竹椅，刺耳声响中她抓了把滚烫的奶油瓜子塞进大妈怀里。金耳环随着动作晃出细碎光芒，她故意瞪大眼睛，眼尾的凤仙花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哎哟嬸子，准是秤杆今早偷喝了我的炒货酒！” 她压低声音，凑近周大妈耳边，温热的气息扫过对方布满皱纹的脸颊，“明儿带张婶来，我秤盘垫五枚硬币，保准您能把菜市场搬回家！”
话音未落，铁门 “哐当” 炸裂。二蛋戴着墨镜跨进来，大金链子撞得门框哐当作响，仿佛在宣告他的权威。他的皮鞋碾过地上的瓜子壳，爆裂声像极了骨头碎裂，每一步都踏得江筱红心头一颤。“红姐生意兴隆啊。”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踢翻墙角装满炒瓜子的麻袋，金黄色的瓜子如瀑布倾泻而出，在地上堆成小山，“市场新规，管理费八百，少一文 ——”
江筱红笑脸瞬间结霜，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强压下怒火，从柜台摸出拆开的中华烟盒 —— 夹层里藏着百元钞票。烟塞进二蛋口袋时，她尖锐的指甲故意划过对方虎口，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兄弟，等栗子卖完，给您打斤掺了金箔的香油！”
二蛋捏着烟盒狞笑，金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眼神如毒蛇般扫过电子秤：“明儿突击检查，这秤要是眨了眼......” 他故意拖长尾音，转身时，大金链子在身后甩出一道闪亮的弧线，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待二蛋离去，张屠户倚在门框冷笑，剔骨刀在磨刀石上 “霍霍” 作响，迸溅的火星落在江筱红脚边。“红姐这秤玩得，比我剁肉还精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又像是在感慨。江筱红望着市场门口分栗子的混混们，他们嬉笑着推搡，二蛋站在中间，墨镜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她想起朵朵作业本上被铅笔戳破的窟窿 —— 昨天女儿哭着说小美骂她妈妈是骗子，因为她的瓜子总是不够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生活容不得她心软。
日头偏西时，周大妈带着张婶气势汹汹杀回。江筱红抄起秤杆，拇指偷偷将秤砣挪后半钱，动作娴熟得如同呼吸。“整整两斤！再送把瓜子！” 她笑得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余光瞥见张婶摸出弹簧秤，心里 “咯噔” 一下。
“骗子！” 弹簧秤指针停在一斤八两，张婶的尖叫刺破铁皮棚。人群瞬间围拢，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江筱红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凝成水珠。千钧一发之际，她抓起一把瓜子抛向空中，金黄的瓜子如雨点般洒落：“逗您玩呢！试试我这弹簧秤！” 混乱中，她将轻一钱的备用秤砣塞进袖管，金属的凉意与滚烫的皮肤接触，烫得手腕生疼。
夕阳染红市场时，天边的晚霞像被泼了血一般。二蛋带着王重阳现身，王重阳肥大的身躯将门口的光线几乎全部挡住。江筱红递栗子的手微微颤抖，指甲上的凤仙花红得刺目，在暮色中格外显眼。王重阳的胖手捏着秤杆，油渍蹭在铜星上，他眯起眼睛：“红姐，听说你这秤......” 二蛋突然大声咳嗽，王重阳立刻改口，脸上堆起假笑：“栗子真香！”
等两人离开，江筱红展开纸条，“李副局长外甥女明早剪彩” 的字迹刺得她瞳孔收缩。她冷笑一声，将纸条嚼成碎末，混着唾液咽下。夜里，市场归于寂静，只有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叫声。她摸着藏在柜台下的轻秤砣，金属表面被磨得光滑，泛着幽幽的光。望着 “筱红炒货店” 在月光下摇晃的木牌，海风卷起满地瓜子壳，像极了她走了十年的秤杆江湖。这十年，她从一个被城管追着跑的小摊贩，到如今在市场里站稳脚跟，靠的就是这秤杆上的半两算计。可她心里清楚，这秤杆能称得起瓜子，却称不起良心，更称不起女儿眼中的失望。但为了在这吃人的江湖里活下去，她别无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