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底金狼旗撕破晨雾时,雁门关的烽燧台燃起了第七道狼烟。
沈婉琰立在关楼箭垛前,指尖抚过新换的弓弦。关外黑压压的北俾铁骑阵列森严,重甲骑兵的马槊寒光如林,簇拥着中央一座玄铁战车——车顶立着真正的北俾狼主阿史那隼,面覆青铜狼面具,手中金刀挑着一颗头颅,正是三日前被毒杀的伪狼主。
“这才是北俾王庭的家底。”贺东旸的玄甲上凝着未干的血渍,肩头箭伤被粗麻草草包扎,“那三十万降兵不过是弃子,眼前这五万重骑,才是啃碎中原的狼牙。”
沈婉琰眯眼细辨战车上的图腾——九头神狼环绕的竟是半枚太子私印,与她腰间虎符的断痕严丝合缝:“狼主与太子的盟约,倒是比戏台上的角儿演得更真。”
话音未落,战车忽然裂开暗格,数十架床弩齐发。丈余长的铁箭裹着火油掠过关楼,钉入城墙的刹那爆燃,青砖被灼得噼啪炸裂。徐延昭的嘶吼混在爆炸声中:“泼沙!快泼沙!”
贺东旸拽过沈婉琰跃下关楼,落地时她袖中滑出半卷换婴书,羊皮纸被火星舔舐,露出藏在内层的血诏——竟是先帝亲笔的立储密旨,末尾朱批刺目:“……若太子失德,沈氏女可承大统……”
未时,关内粮仓地窖渗出血水。
沈婉琰踹开暗门时,腐臭味呛得人眼眶发酸。成堆的麻袋下压着十余具尸身,皆着伏远军旧甲,心口插着淬毒的银簪——与太子侧妃发间的饰物一模一样。徐延昭的横刀劈开粮垛,霉变的粟米中滚出个鎏金匣,匣内盛着半块虎符与密信:“……借北俾刀诛沈贺,事成后割让漠北十六州……”
“好个驱虎吞狼!”贺东旸碾碎信笺,纸屑混着血沫溅上冰壁,“太子到死都留着这手。”
地窖深处忽传来铁链挣动声。沈婉琰的弯刀劈开铁栅,见三名北俾斥候被锁在刑架上,舌根皆被烙铁烫毁。其中一人用断指蘸血,在墙上画出弯弯曲曲的路线——竟是绕过关隘的密道图!
“狼烟为号,三更劫营。”她蘸着斥候的血描完最后一笔,“徐叔,带两百死士烧了他们的粮车。”
贺东旸突然扣住她手腕,狼牙扳指硌进皮肉:“那密道是陷阱,阿史那隼的狼骑兵最擅围杀。”
“那就让他围。”她反手将密道图按在他渗血的肩头,“我要世子扮作太子使臣,送他份大礼。”
戌时三刻,关外忽亮起三盏赤灯——正是太子生前与北俾约定的暗号。
子夜,北俾大营飘起肉香。
贺东旸一袭蟒袍策马入营,金线绣的赤狐在火把下张牙舞爪。他高举鎏金匣,匣中虎符泛着冷光:“狼主想要的漠北十六州,需用沈婉琰的人头来换!”
阿史那隼的金刀忽地劈来,刀风掀开贺东旸的兜帽,露出溃烂半边的脸:“阿史那旸,你这张脸倒是比戏子精彩。”
刀锋抵喉的刹那,贺东旸突然掀翻木匣。匣底暗格弹出一枚雷火弹,火光炸裂的瞬间,他袖中狼牙箭己贯穿狼主右腕:“这一箭,替母亲讨的利息!”
营外忽响起震天喊杀。沈婉琰率伏远军从密道杀出,锈刀专砍马腿。重骑兵的铁甲在狭窄营帐间反倒成了桎梏,战马惊嘶着冲撞自家旗阵。
“放火!”
徐延昭掷出火折,点燃事先埋好的硫磺线。火舌顺着粮车疾蹿,将北俾的肉干马料烧成灰烬。沈婉琰纵马冲向中军帐,弯刀劈开狼主战车的玄铁门——
车内空空如也,唯有一尊青铜狼首像,口中叼着卷血书:“……沈婉琰乃北俾王女,若归顺,许你漠北称后……”
五更梆子敲响时,雁门关的雪染成了墨色。
沈婉琰立在尸山上,看贺东旸将阿史那隼的金刀钉入祭坛。刀身遇血竟浮出密文,正是当年换婴书的另一半:“……取中原沈氏女婴,伪作王女,待其长成……”
徐延昭踉跄近前,手中拎着个奄奄一息的北俾巫师:“这厮招了,狼主早在三日前绕道鬼门峡,此刻怕是己抵长安城外!”
贺东旸突然低笑,撕开胸前皮甲。溃烂的箭疤下,赫然烙着与沈婉琰相同的狼瞳印:“沈姑娘现在可知,为何你我伤愈的时辰总是一致?”
她猛然想起,三年来每次负伤,贺东旸总在附近。狼神庙大火那夜,她心口中箭昏迷,醒来时他肩头也缠着染血的麻布。
“双生蛊。”他扯断腕间银链,链上坠着半枚玉珏,“母蛊在你心脉,子蛊在我血中。你若死,我便亡。”
关外忽传来陌生的号角,玄底金狼旗再次竖起。真正的阿史那隼端坐战车之上,面具掀开,露出的竟是徐延昭副将的脸!
“沈姑娘——”假狼主的嗓音如砂纸磨铁,“这份重逢礼,可还满意?”
辰时,长安城的晨钟撞碎了最后一丝暮色。
沈婉琰的弯刀架在假狼主颈间,血顺着刀槽滴入护城河。贺东旸的箭矢对准城楼上的阿史那隼,弓弦绷如满月:“这一箭,赌的是天命。”
“赌的是人心。”她斩落假狼主头颅,任血溅上城墙的告示——那上面贴着新帝的缉杀令,绘着她与贺东旸的画像,朱批刺目:“诛杀此二獠者,封万户侯!”
箭离弦的刹那,城头忽然竖起伏远军残旗。徐延昭的吼声混着爆炸声传来:“粮仓有诈!快退!”
阿史那隼的战车轰然炸裂,火光中飞出无数淬毒铁蒺藜。贺东旸扑倒沈婉琰,玄甲被铁片洞穿,毒血喷在她狼瞳胎记上,竟泛起诡异的金光。
“沈婉琰……”他咳出血块,指尖触到她心口跳动的母蛊,“若重来一次……”
她劈断射来的弩箭,将毒血抹上唇畔:“没有重来,只有现在——杀出去!”
残存的伏远军推着最后三辆火龙车撞开城门,车尾拖着的不是火药,而是成箱的换婴书与血诏。烈焰吞没缉杀令的那一刻,长安城的雪,终于染成了天下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