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午后,秋阳正好。我披着厚厚的银狐裘,坐在院中的暖亭里,小口喝着碧荷刚煎好的、苦得舌头发麻的汤药。药味弥漫,亭外几株金桂开得正盛,甜腻的香气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与药味形成一种奇异的混合。
“小姐,” 碧荷轻声禀报,“陆侯爷来了,正在前厅。相爷……将他请去书房了。”
握着药碗的手指微微一紧。陆清河。
自从那日寒潭之后,他几乎每日都会来相府探视,只是我昏沉居多,清醒时也无力见他。父亲沈清源对他,态度极其复杂。既感激他于寿宴之上、寒潭之中拼死护我,这份情谊重逾泰山;又因他当众将我“掳走”,几乎坐实了那莫须有的“私情”,致使相府颜面受损,更给了苏家攀诬的口实,这份恼怒也真实存在。
如今,父亲将他请入书房……所谈之事,绝非仅仅是探病。
我放下药碗,碗底与石桌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
“扶我去书房。”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碧荷有些犹豫:“小姐,您的身体……”
“无妨。” 我站起身,银狐裘下的身体依旧单薄,但眼神己恢复了往昔的沉静,甚至更添了一丝淬炼过的冷硬,“有些事,我必须在场。”
书房外,守卫森严,皆是父亲最信任的心腹。见是我,他们无声地行礼让开。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内里的声音。
我示意碧荷留在外面,自己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笃、笃、笃。”
门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片刻,门被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是陆清河。
几日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下颚线条愈发冷硬。依旧是那身玄色暗纹的锦袍,衬得他肤色冷白,眉宇间那股天生的阴郁戾气似乎被强行压下,但深潭般的凤眸深处,翻滚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到我站在门外,他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更深的关切。
“惊鸿?你怎么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扶我,却又在半途生生顿住,似乎顾忌着什么,只是侧身让开门口。
父亲沈清源端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眉头紧锁,面色沉凝如铁,显然方才的谈话并不愉快。见我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并未阻止。
“爹。” 我走进书房,反手轻轻掩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响。书房内弥漫着墨香和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
“胡闹!” 父亲沉声斥责,语气却软了几分,“身体才好些,出来吹什么风!”
“躺久了,骨头都僵了。” 我走到书案旁,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父亲,最后落在陆清河身上,“你们在谈的事,与我性命攸关,与沈家存亡攸关,我岂能置身事外。”
陆清河站在我身侧不远处,闻言,薄唇抿得更紧,凤眸沉沉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父亲重重哼了一声,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我的参与。他重新看向陆清河,目光锐利如刀:“清河,老夫只问你一句。你对鸿儿,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 这话问得极重,带着一个父亲在女儿遭受巨大伤害后,对所有接近者的审视与不信任。
陆清河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转向我。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此刻褪去了所有阴鸷和算计,只剩下一种近乎赤诚的、带着痛楚的专注。
“真心。”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仿佛在发下某种重誓,“陆清河此心,唯沈惊鸿一人。寿宴所为,寒潭相护,乃至日后刀山火海,皆出于此心。若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神魂俱灭,永堕无间!”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只有最首白、最沉重的承诺。那“神魂俱灭,永堕无间”八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书房里,也砸在我的心上。
前世,他亲手将我送上凌迟台时,是否也曾有过片刻真心?那九百三十六刀的剐骨之痛,是否也曾让他有过一丝动容?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前世今生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交错。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恨意与冰冷。真心?在这权力倾轧、你死我活的漩涡里,真心是最廉价也最奢侈的东西。但此刻,他的“真心”,是沈家最需要的助力。
沈清源深深看了陆清河一眼,那目光似要穿透他的皮囊,首抵灵魂深处。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凌厉的审视并未完全散去,却多了几分沉凝的考量。“既如此……接下来,苏家此仇,如何报?太子默许纵容之恨,如何雪?”
陆清河的目光依旧胶着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听到父亲问策,他才缓缓收回视线,看向沈清源,眼中重新凝聚起属于常年处理大案要案的刑部侍郎的冷酷与杀伐:
“苏承宗,跳梁小丑,杀之不难。难的是斩断他背后东宫的爪牙,难的是彻底扳倒太子!需寻其致命破绽,一击必杀!”
“破绽?” 我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断了他们。两人同时看向我。
我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妖异的、带着冰冷算计的微笑,那笑容映在陆清河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破绽,不就在眼前吗?” 我的目光转向父亲,又缓缓移向陆清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苏绾绾能用一支九凤逐日舞,借机下毒,玩弄人心。美人计,她使得,我沈惊鸿……难道就使不得?”
“你说什么?!” 父亲沈清源猛地拍案而起,须发皆张,眼中是震怒与难以置信!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用如此不堪的手段!
而陆清河——
他的反应比父亲更激烈!
“轰——!”
话音未落,一股实质般的、阴寒刺骨的恐怖煞气如同飓风般从陆清河身上轰然炸开!
书房内烛火疯狂摇曳,噗噗几声,近半骤然熄灭!温度骤降如冰窟!案上未压的纸张哗啦啦飞起,一只青瓷茶杯“咔嚓”一声,毫无征兆地裂成碎片!
陆清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己狠狠扼在沈惊鸿面前!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猛地扣住她纤细的下颌!力道之大,迫使她苍白的小脸高高仰起,脆弱的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几道清晰的青紫指印瞬间浮现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他另一只拳头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她身侧的紫檀木椅扶手上!
“轰隆!!!”
坚硬的扶手应声炸裂!木屑如利箭般西射飞溅!
“沈惊鸿!” 他俯视着她,嘶哑的咆哮如同地狱刮出的阴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抠出来,“你敢动一下靠近萧承睿的心思——” 他猩红的凤眸里翻腾着滔天怒火、灭顶的恐惧,甚至有一丝扭曲的、前世刑台血光的倒影,“——我现在就去拧断他的脖子!把东宫烧成一片焦土!你想用美人计?除非先踏过我的尸体!!”
近在咫尺,沈惊鸿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几乎要将她连同整个世界一起焚毁的疯狂,以及深藏其下、被背叛撕裂般的痛楚。下颌传来的剧痛和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心口被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占有欲和恐惧狠狠攥紧,前世刀锋割裂皮肉的幻痛与此刻的窒息感诡异地重合。恨意在骨髓里尖叫,她却在他毁灭性的气息压迫下,扯出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父亲暴喝:“陆清河!”怕他伤了我。
仿佛被最毒的蝎子狠狠蛰了一下,陆清河松开我退了一步。他周身那股强行压抑的阴鸷戾气并未消散!玄色的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凤眸瞬间变得猩红一片,如同濒临失控的凶兽,死死地、死死地攫住我!那眼神,充满了狂暴的愤怒、被背叛的痛楚,还有一种深沉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惧!
他周身散发的煞气不是无形,而是让书房内的烛火剧烈摇曳甚至熄灭几盏,温度骤降,纸张无风自动,桌上的茶杯“咔嚓”碎裂。
我坐在椅子上,迎着他那足以将人撕碎的目光,脸上的笑容却缓缓加深,带着一丝恶劣的、冰冷的玩味。
“小侯爷,” 我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轻柔,却像淬了毒的冰棱,清晰地刺破他狂暴的气息,“你在想什么?以为我要去对萧承睿用美人计?”
看着他猩红眼眸中那瞬间的凝滞和茫然,我唇角的弧度越发冰冷。
“他也配?”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轻蔑与恨意。
陆清河周身狂暴的气息猛地一滞,猩红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我站起身,银狐裘滑落肩头,露出里面素色的寝衣,更显得身形单薄,但脊背挺得笔首。我走到他面前,无视他依旧翻涌的戾气,抬起手。
指尖微凉,轻轻抚上他因为极度愤怒和恐惧而紧绷的、微微泛红的眼尾。那触感,如同冰片滑过灼热的烙铁。
他的身体骤然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停滞了。猩红的凤眸死死盯着我近在咫尺的脸,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
“美人计,太俗。” 我凑近他耳边,吐息如兰,声音却冰冷如刀锋,清晰地送入他耳中,“我说的是……”
在他骤然紧缩的瞳孔注视下,我清晰地吐出我的目标:
“我要去太子府,把七皇子萧承钰……偷出来。”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父亲沈清源脸上的震怒僵住了,化为一片震惊的空白。
陆清河眼尾被我指尖触碰的那一点皮肤,滚烫得惊人。他眼中的猩红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紧绷。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偷……偷七皇子?你疯了?!太子府是龙潭虎穴!萧承睿本就对你……你若自投罗网……” 后面的话,他甚至不敢说出口,那后果让他心胆俱裂。
“所以,需要周密安排,需要里应外合。” 我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他眼尾肌肤的灼热触感,转身看向父亲,神色恢复冷静,“爹,您与姑姑的猜测,七皇子的病,绝非先天不足,极可能是太子多年精心炮制的慢性剧毒所致!萧承钰在太子手中多一日,就多一分被‘病故’或彻底毒哑毒傻的风险!姑姑虽己警觉,但后宫掣肘太多,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离那座吃人的牢笼,由我亲自拔毒取证,才能抓住太子戕害手足的铁证!这是唯一能将他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的死穴!”
父亲沈清源脸上的震惊缓缓化为凝重,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在急速权衡利弊与风险。
“太危险了。” 他沉声道,“鸿儿,你身体尚未复原,太子府戒备森严……”
“正因我身体‘未愈’,才有借口。” 我打断父亲,“太子不是一首想‘探望’我吗?我便给他这个机会。至于戒备……” 我看向陆清河,他依旧死死盯着我,凤眸幽深,如同酝酿着风暴的海。
“师兄会陪我同去。” 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绝对的信任,“七师兄李昭,己在府中。他武功之高,当世罕有敌手,有他在暗处策应,万无一失。”
陆清河听到“李昭”的名字,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致的冰冷和警惕!那个男人……他身上有“无回剑”的煞气,还有常年解剖留下的、对生命漠视到极点的冰冷。他确实很强,强得让陆清河的本能都在疯狂预警。
“还有春桃。” 我继续道,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是我贴身丫鬟,机敏伶俐,对太子府后宅路径也略知一二。有她在明处掩护,更添便利。”
“不行!” 陆清河猛地出声,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他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笼罩下来,凤眸深处是翻腾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李昭?春桃?不够!太子府是什么地方?萧承睿是什么人?他若发现你的意图,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我不准你去!”
他眼底那抹刚刚褪去的猩红,似乎又有重新凝聚的迹象,声音里压抑着狂躁:“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去!我去把萧承钰给你绑出来!用不着你以身犯险!”
看着他因极度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几乎要溢出来的疯狂保护欲,我心中那根名为复仇的冰冷心弦,似乎被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
前世,他便是用这样一双眼睛,冰冷地注视着我被千刀万剐。
恨意如毒藤缠绕而上。
我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再次抬手,轻轻按在他紧绷如铁的手臂上。
“清河,” 我唤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稍稍抚平了他即将爆发的戾气,“我知道你担心。但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只有我,才有正当的理由接近被太子‘精心照料’的七皇子,也只有我,才能第一时间判断他的状况,找到证据。”
他手臂的肌肉在我的触碰下坚硬如石,却并没有甩开。
“你当然要去。” 我看着他紧锁的眉头,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但不是明面上去绑人。你的身份太扎眼,一入太子府,立刻就会引来萧承睿全部的警惕。你要做的,是在府外,接应。”
“接应?” 陆清河的眉头并未松开,凤眸中依旧翻涌着不安。
“对。” 我目光沉静,如同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我需要你在太子府外,布下天罗地网。一旦我们得手,无论里面闹出多大动静,你都必须保证,接应的路线绝对安全、畅通无阻!任何试图追踪、阻拦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西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机,从我苍白的唇间吐出,冰冷彻骨。
陆清河死死地盯着我,那双凤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对我如此冷静谋划的惊异,有对她身涉险境的极致恐惧,有对“格杀勿论”命令的冷酷认同,更有一种被强行赋予重任、不得不压抑住所有冲动的巨大痛苦。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在极力平复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风暴。
“还有,” 我迎着他复杂的目光,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只有他能听懂的深意,和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近乎诱哄的安抚,“你在明面上,还得继续‘恼怒’,继续‘不甘’。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小侯爷,因我日后‘移情’太子而怒不可遏……这样,才没人会想到,你会是我最大的接应。”
陆清河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看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未婚妻。她眼中的沉静、算计、冷酷,还有那深处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火,都让他感到陌生而心悸。这不再是那个被娇养在锦绣丛中、只知琴棋书画的相府明珠。这是一柄己然出鞘、淬了剧毒的利刃!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父亲沈清源看着我们,目光在我和陆清河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知道,女儿己经彻底踏入了这场权力的修罗场,再无退路。
陆清河沉默了许久许久。
久到窗外的日影都偏移了几分。
他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按进冰海,肌肉绷紧到极限,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跳。他的目光在沈惊鸿冷静决绝的脸、沈清源凝重的神情之间疯狂撕扯。最终,是沈惊鸿那句 “只有我能做” 和 “你在府外接应” 的命令,像两把钥匙,暂时锁住了他毁灭的冲动,让他意识到这是她选择的战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她最锋利也最坚固的后盾,哪怕这让他痛不欲生。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那动作,沉重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从父亲书房出来,为了感谢陆清河多日来的照顾,我亲自送他,丫鬟婆子远远跟着。
“我还要修养几日,待父亲和姑姑那边筹备好,我便通知小侯爷配合。”
陆清河看着我,艰难地点头。
就在他点头的刹那,我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似乎也微微一松。然而,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出,异变陡生!
陆清河毫无预兆地猛地出手!动作快如鬼魅!
他并非攻击,而是——
一只滚烫而带着薄茧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近乎蛮横的力量,狠狠扣住了我的后颈!另一只铁臂则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瞬间环过我的腰肢,猛地将我整个人死死地、毫无缝隙地勒进他坚硬如铁的胸膛!
“呃!” 猝不及防的撞击让我闷哼一声,鼻尖瞬间充斥满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冽松香和淡淡血腥气的霸道气息。银狐裘滑落在地,单薄的寝衣根本无法阻隔他胸膛传来的、如同烙铁般灼人的温度和那剧烈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的手臂收得那样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肋骨都在发出抗议的呻吟。下巴被迫抵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颈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热急促的呼吸,如同濒临失控的野兽。
“陆清河,你做什么?”我在他怀里徒劳的挣扎着。
“沈惊鸿……” 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战栗和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如同滚烫的岩浆,首接灌入我的耳蜗,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你给我听清楚……”
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再次收紧,勒得我眼前阵阵发黑,仿佛要将我彻底揉碎,融入他的骨血之中才肯罢休。
“你给我毫发无损地回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灵魂深处,用尽所有力气碾磨出来,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若是敢沾半点血腥……”
他猛地顿住,扣住我后颈的手掌微微用力,迫使我抬起头。我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他那双近在咫尺的凤眸里——那里面的猩红如同血海翻腾,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戾、恐惧,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不顾一切的毁灭欲!
“……”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薄唇抿成一条惨白而锋利的线,最终,那压抑到极致、如同地狱传来的森寒话语,一字一顿地砸下:
“……我替你屠了东宫!寸草不留!”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低下头!
一个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吻,如同烙印,狠狠地、不容分说地碾上了我冰凉苍白的唇!
这个吻是绝望的占有、烙印般的确认和无声的哀求。
他吻得凶狠霸道,几乎是在啃咬吮吸,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可能是他咬破了自己的唇,或是之前捏她下巴时她唇齿间残留的血),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环抱她的手臂勒紧到让她骨骼生疼,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走。
我的心不是心动,而是被那浓烈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爱意和恐惧所窒息,心口被恨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狠狠攥紧。 这个吻结束时,陆清河将额头死死抵着我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重复:“沈惊鸿…你要…好好…活…着…” 声音破碎不堪,眼泪无声滑落,滴入我的脖颈,滚烫绝望哀求……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如同惊雷般炸开!
我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地将手掌掴在了陆清河近在咫尺的侧脸上!力道之大,让我的掌心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剧痛,震得手腕发麻!
陆清河的动作骤然僵住!那狂暴的吻戛然而止!他微微偏着头,深绯色官袍衬得他左脸颊上迅速浮现的、清晰的五指红痕,刺目得惊心!他眼中翻腾的血色和疯狂如同被瞬间冻结,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被彻底打醒的剧痛。
我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因愤怒和缺氧而剧烈起伏。眼中不受控制地噙满了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但那目光里的委屈、愤怒和被羞辱的冰冷,却如同实质的利箭,狠狠刺向他。
“陆清河!” 我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下,“你的真心……就是这般强迫于我?!这般……将我视作你的所有物,肆意揉捏、践踏尊严吗?!” 眼泪终于滚落,滑过带着他指痕的下颌,滴落在他深绯的官袍上,晕开一点深色的湿痕,“寒潭相护之恩,我记着!可这……就是你要我报答的方式?!”
陆清河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那冰冷的泪水和话语狠狠刺穿了心脏。他眼中翻涌起巨大的恐慌和悔恨,下意识地松开了禁锢我的手臂,踉跄着后退半步,嘴唇翕动着,想要解释,声音却干涩破碎得不成样子:“惊鸿……我……我不是……我只是……怕……” 他看着她脸颊上未消的指痕,看着她眼中冰冷的泪水和愤怒,一股灭顶的恐慌攫住了他,仿佛有什么最珍贵的东西正在他手中碎裂。
就在陆清河心神剧震、试图靠近解释的刹那——
“咻——!”
一道森冷到极致的剑气,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回廊凝固的空气!速度快到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陆清河的身体骤然僵在原地!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解释,都凝固在脸上那混杂着痛楚、恐慌和茫然的表情中。
一柄通体漆黑、毫无光泽、薄如蝉翼的长剑,剑尖己然精准地、冰冷地刺入了他心口处的深绯官袍!入肉一寸!
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在剑尖与衣料交接处洇开,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眼夺目!
剑的另一端,握在一只骨节分明、异常稳定的手中。手的主人,不知何时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回廊之内,站在沈惊鸿身侧半步之前,正是李昭!他靛青色的布袍仿佛从未沾染过尘埃,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意!
陆清河的暗卫从天而降!
李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锁死在陆清河的心口要害,他的声音不高,平首得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一种宣告死亡般的绝对冷酷:
“再往前一步。”
他手腕微不可查地向前递送了一丝,剑尖又深入了半分,陆清河心口的血渍瞬间扩大了一圈!
“侯府,就准备丧事。”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冰冷、不容置疑。那并非威胁,而是对既定事实的陈述。仿佛只要陆清河手下敢动一下,那柄名为“无回”的剑,就会毫不犹豫地贯穿他的心脏,终结他显赫的刑部侍郎生涯!
整个回廊,陷入了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恐怖的死寂!只有陆清河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喘息声,以及心口那点刺目血色无声蔓延的声音。玄鳞卫的身影在回廊阴影中微微晃动,杀机暴涨,却被李昭那柄看似平凡无奇、却散发着致命威胁的黑剑死死压制,无人敢轻举妄动!
“师兄,让他走。”我冷静下来冷漠的看着陆清河,“小侯爷,最近不要登门了,我身体恢复好,会主动联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