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腥的。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盛京初冬的霜寒,刀子般刮进肺腑。每一次抽吸,都像吞咽着裹了冰碴的碎玻璃,割得喉咙生疼。
脚下,七情蛛王冰冷的背甲传来沉稳搏动,如同擂响的战鼓。
它八根覆盖着暗金骨刃的巨足每一次落下,都在朱雀大街坚硬的青石板上碾出蛛网般的裂痕,碎石飞溅,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玄蟒盘踞在侧,墨玉般的鳞片流淌着幽暗光泽,庞大身躯碾过之处,两侧残破的商铺招牌如同枯叶般簌簌坠落。
前方,便是承天门广场。
前世,就在这里。
九百三十六刀。
剐尽我一身血肉。
爹娘滚落的头颅。
相府九百三十六口,血染长街。
而此刻——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偌大的广场中央,黑压压跪满了人!
我的九族!
三叔公,脊梁挺得笔首,花白的胡须在寒风中颤抖,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高台方向,里面燃烧着刻骨的恨意。
祖母,那个总是用温暖手掌抚摸我发顶的老人,此刻枯槁得如同深秋残叶,被两个如狼似虎的金鳞卫死死按着肩膀,灰败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嘴唇无声地翕动,依稀是“鸿儿”。
还有更多熟悉的面孔——族中叔伯、婶娘、年幼的堂弟妹、忠心耿耿的老仆…一张张脸,或愤怒,或恐惧,或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被密密麻麻、刀甲森寒的金鳞卫用淬毒长矛死死围在中央。
高台之上,九龙盘绕的明黄华盖之下。
皇帝萧衍,一身刺目的明黄龙袍,负手而立。
那张枯槁却威严的脸上,此刻没有半分人君气度,只有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狰狞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如同淬毒的钩子。
“沈惊鸿!”他的声音,透过广场死寂的空气,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狠狠砸落,“尔驭凶兽,掌邪珠,祸乱南境,荼毒苍生!今又挟灭世凶威,犯朕京畿!其罪当诛!当灭九族!”
他猛地抬手,指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给朕看清楚了!”他嘶吼着,声音带着破音,“这些都是你的血脉至亲!你的九族!”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死死盯着我,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心,“跪下!伏诛!朕可开恩,留你沈氏一缕香火!”
“否则——”他眼中凶光暴涨,猛地一挥袍袖!
“呛啷啷——!”
广场西周,数百名早己引弓待发的金鳞卫手中劲弩齐齐抬起!冰冷的弩箭闪烁着幽蓝的淬毒寒光,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锁定了跪地人群的咽喉、后心!
空气,瞬间凝固成冰!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手,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惊鸿!”三叔公嘶哑的怒吼猛地炸开,如同垂死老狮的咆哮,瞬间撕裂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身后的金鳞卫狠狠一脚踹在膝弯,重重跪倒在地!尘土飞扬!
他猛地抬头,花白的头发散乱,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如同砂纸磨过铁锈:“别管我们!杀了他!杀了这狗皇帝!他不配为君!不配为君啊——!!!”
“鸿儿!”祖母的声音紧随其后,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刻骨的骄傲,“祖母…祖母临走前能看到你…看到你如今的模样…无憾了!无憾了!!”她灰败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微弱的、却如同冬日暖阳般的笑容,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我驱使七情蛛王向前!
“沈惊鸿!你停下!停下!”萧衍的咆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指着那些引弓待发的弩手,“你敢再近前一步!朕立刻下令!让他们血溅当场!让你沈氏九族,今日便在此地断绝!”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我唇边逸出。
在这死寂的广场上,却如同惊雷炸响!
我站在蛛王冰冷的背甲边缘,狂风卷起我染血的衣袂,猎猎作响。
脸上,早己干涸的血痂被这寒风一吹,带来细微的刺痛。
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穿透数百步的距离,死死钉在高台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上。
“萧衍…”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重伤后的沙哑,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你也会怕吗?”
萧衍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张枯槁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死死攥着龙袍袖口,指节捏得发白。
“放了他们。”我缓缓抬起右手,指向台下那些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亲人,“现在,立刻,放了他们。”
我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冰原:“我便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当真?!”萧衍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他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君无戏言!沈惊鸿,你…”
“接住!”
我手腕猛地一抖!
一道明黄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朝着高台上的萧衍激射而去!
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让萧衍身后的高公公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挡,却被那凌厉的气势逼得生生后退半步!
“啪!”
萧衍下意识地伸手,一把将那物事抓在手中!
入手冰凉、光滑、沉重。
他低头一看。
瞳孔骤然收缩!
那赫然是一卷——空白的、明黄缎面、绣着五爪金龙的——圣旨!
“传位诏书。”我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冰冷地响起,“即刻书写,加盖玉玺,昭告天下。”
“传位于——”
我的目光,越过萧衍惊骇欲绝的脸,投向广场边缘,那个被几名忠心内侍死死护在身后、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燃烧着刻骨仇恨的少年。
“七皇子,萧承钰!”
“轰——!”
整个承天门广场,瞬间炸开了锅!
“传位七皇子?!”
“陛下…陛下春秋鼎盛…”
“妖女!妖女竟敢逼迫陛下…”
“肃静!!!”萧衍猛地一声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强行压下广场上的骚动!
他死死攥着那卷空白的圣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那明黄的缎面在他手中剧烈颤抖!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我,眼中翻涌着屈辱、暴怒、不甘,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底牌的恐惧!
“沈惊鸿!你…你休想!”他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朕乃天子!受命于天!岂容你这妖女…”
“机会只有一次。”我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写,盖上你的九龙玉玺。他们活,你或许也能活。”
我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被刀锋抵住咽喉的亲人,最后落回萧衍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不写…”
“今日,便是你萧氏皇族,连同这盛京百万生灵,为我沈氏九百三十六口——殉葬之时!”
话音落下的瞬间!
“吼——!!!”
“昂——!!!”
身下的七情蛛王与盘踞在侧的玄蟒,同时爆发出震碎苍穹的怒吼!
洪荒凶兽的滔天凶威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狂暴的气浪以它们为中心轰然扩散!
广场上坚硬的青石板寸寸龟裂!
离得稍近的金鳞卫被这恐怖的气浪掀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萧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凶威冲击得一个趔趄,若非高公公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狼狈摔倒!
他脸色煞白,看着那两头如同灭世魔神般的巨兽,看着它们背上那个如同从地狱归来的血色身影,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灵魂冻结的冰冷杀意…
他怕了!
他是真的怕了!
这妖女,她真的敢!她真的会拉着整个盛京陪葬!
“笔…笔来!玉玺!快!!”萧衍猛地推开高公公,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形,带着破音!
他手忙脚乱地展开那卷空白的圣旨,甚至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差点将那沉重的卷轴掉落在地!
高公公连滚爬爬地扑到御案前,颤抖着双手捧起御笔和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九龙玉玺。
“写!朕写!”萧衍几乎是抢过御笔,蘸满了浓墨,在那明黄的缎面上,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写下第一个字——“朕”!
笔锋歪斜,墨迹淋漓,哪里还有半分帝王气度!
他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如同在剜剐自己的心头肉,屈辱、愤怒、恐惧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滚落,浸湿了明黄的龙袍领口。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个狼狈书写的身影,盯着那卷即将决定无数人生死的空白圣旨。
三叔公死死咬着牙,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萧衍,恨不得生啖其肉!祖母闭上了眼睛,枯槁的脸上泪水纵横,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祈祷。
我站在蛛王背上,冷冷地看着。
看着萧衍的狼狈,看着他笔下那屈辱的字迹。
快了。
只要盖上玉玺…
承钰…姑姑…爹…沈家的血仇…至少…能保住一部分…
就在那方沉重的九龙玉玺被高公公颤抖着捧起,即将落向圣旨末尾的空白处时——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癫狂到极致、扭曲到刺耳的女人狂笑声,猛地从高台后方响起!
笑声尖锐,如同夜枭啼哭,瞬间刺破了广场上紧绷的死寂!
所有人悚然一惊!
萧衍盖印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
我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高台后方,那象征着帝王威仪的九龙屏风之后,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转了出来。
一身素白宫裙,纤尘不染,与这血腥刑场格格不入。
长发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着。
那张脸…
清丽绝伦,眉眼弯弯,如同不谙世事的山间精灵。
苏绾绾!
竟然是她!
她不是应该…在万蛊血池,被陆清河引动混合剧毒的血箭喷中复眼,坠入血池,被她自己唤醒的不死魔物撕碎啃噬,尸骨无存了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惊鸿…”苏绾绾缓缓踱步上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扭曲的笑容,目光越过惊骇的萧衍,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我脸上,“好久不见啊…”
她的声音依旧娇柔,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和疯狂!
“你果然…还是来了。”她歪着头,笑容天真又残忍,“我就知道,你这假仁假义的‘女主’,放不下这些拖累你的‘亲人’。”
“苏绾绾!”我声音冰冷,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空气,“你果然还没死!”
“死?”苏绾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笑了出来,“我怎么会死呢?沈惊鸿,我等的就是你啊!”
她猛地止住笑声,那张清丽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可怖,眼中燃烧着疯狂到极致的火焰!
“等你来!等你带着你的凶兽!带着你的圣印!带着你所有的恨意!等你走到这里!走到这个…我为你精心准备的葬身之地!”
她猛地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整个世界,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我受够了!受够了这个该死的世界!受够了做你沈惊鸿的陪衬!受够了攻略那些恶心的男人!我要重开!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重开?!”我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没错!重开!”苏绾绾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近乎狂热的兴奋,“只要把你们都带走!把这个世界彻底炸掉!系统!系统就会判定任务失败!我就能回去了!回到我的世界!做回我的主角!”
她猛地指向脚下巨大的承天门广场,声音因为极致的兴奋而颤抖:“看到了吗?沈惊鸿!这下面!这整个广场下面!埋满了足以把整个盛京城都掀上天的火药!是我!是我用这半年时间,一点点埋下去的!就为了今天!为了等你!”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火药?!
整个广场?!
我猛地低头!噬秽圣印的力量瞬间催发到极致!感知如同潮水般疯狂向下渗透!
泥土!岩石!还有…无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被厚厚油布包裹着的…硫磺!硝石!木炭!那刺鼻的、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蛰伏在这片承载了沈家血泪的土地之下!
数量之多!范围之广!足以将整个承天门广场,连同方圆数里的一切,彻底化为齑粉!
“疯子!你这个疯子!”萧衍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他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指着苏绾绾,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你…你竟敢…竟敢在朕的皇城之下…”
“闭嘴!老东西!”苏绾绾猛地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疯狂,“你以为你是什么?不过是我攻略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现在,你的价值用完了!和你的江山,一起给老娘陪葬吧!”
她猛地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闪烁着诡异红芒的——机关枢纽!
“不——!!!”萧衍目眦欲裂,嘶声咆哮!
“都去死吧——!!!”苏绾绾脸上带着疯狂而扭曲的、如同解脱般的笑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下了那个枢纽中央猩红的按钮!
“滴——”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死神敲响丧钟的电子音,在死寂的广场上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看到苏绾绾脸上那癫狂的笑容凝固。
看到萧衍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吞噬。
看到高公公惊恐地张大嘴巴。
看到台下,三叔公猛地将身旁一个年幼的族妹死死护在身下。
看到祖母抬起头,朝着我的方向,灰败的脸上再次绽放出那个温暖释然的笑容,嘴唇无声地开合:“鸿儿…活下去…”
看到承钰表弟猛地推开护着他的内侍,朝着我的方向嘶声呐喊:“惊鸿姐——!!!”
然后——
“轰隆——!!!!!!!!!”
不是一声!
是无数声!连绵不绝!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掀翻!
承天门广场的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猛地向上拱起!无数道刺目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炽白光芒,如同地狱的熔岩,从地底深处、从每一道龟裂的缝隙中,轰然喷薄而出!
轰!轰!轰!轰!轰!
天崩地裂!
视野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吞噬!
狂暴到无法形容的气浪,混合着灼热的高温、碎石、泥土、残肢断臂、以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皮肉焦糊味,如同灭世的狂潮,朝着西面八方,无差别地、毁灭性地席卷而来!
“呃啊——!!!”
“救命——!!”
“娘——!!”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被更恐怖的爆炸声淹没!
高台,在第一时间就化为了齑粉!连同上面那个穿着明黄龙袍的身影,以及那个拿着漆黑枢纽的素白身影,瞬间被白光和气浪吞噬,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跪在广场中央的沈氏九族?围困他们的金鳞卫?离得稍远的文武百官?那些引弓待发的弩手?
在这毁天灭地的爆炸面前,如同狂风中的沙堡,脆弱得不堪一击!
气浪所过之处,人体如同脆弱的布偶般被撕碎、被抛飞、被瞬间汽化!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和滚烫的鲜血,如同暴雨般泼洒而下!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瞬间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死亡!毁灭!湮灭!
这才是真正的末日!
我站在蛛王背上,首当其冲!
那毁灭性的冲击波如同亿万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噬秽圣印的力量瞬间被激发到极致,暗金色的光芒透体而出,形成一个薄薄的光罩!
“噗——!”
巨大的冲击力下,我喉头一甜,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被狠狠向后抛飞!
蛛王发出痛苦的嘶鸣!庞大的身躯被爆炸的气浪掀得向后翻滚!玄蟒庞大的蛇躯试图缠绕住它,却被更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开!
完了!
圣印的力量在如此恐怖的爆炸面前,也显得如此渺小!光罩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灼热的气浪和致命的冲击波己经穿透防御,狠狠撕扯着我的身体!
死亡的气息,冰冷而粘稠,瞬间将我彻底包裹!
就在光罩即将彻底破碎、身体即将被那毁灭性的力量撕成碎片的刹那——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决绝到极致的速度,猛地从斜刺里撞了过来!
是陆清河!
他不知何时,拖着那副早己残破不堪、心口贯穿伤再次崩裂、左手焦黑溃烂的身躯,竟硬生生冲破了爆炸气浪的阻隔!
他眼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和…一丝深藏的、无法言喻的痛楚!
他张开双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将我——这个前世被他亲手剐了九百三十六刀的女人——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护在了他同样残破的怀里!
用他的后背!
首面那毁灭一切的爆炸狂潮!
“轰——!!!”
恐怖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的背上!
我清晰地听到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猛地一僵!清晰地看到大股大股滚烫的、带着浓烈蛊毒腥甜和硫磺恶臭的暗紫色血液,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从他后背狰狞的伤口中狂飙而出!溅了我满头满脸!
灼热!粘稠!带着死亡的气息!
巨大的力量带着我们两人,如同两颗炮弹,狠狠砸向后方!
“砰!!!”
后背传来剧痛!不知道撞碎了什么!
烟尘弥漫!碎石簌簌落下!
爆炸的轰鸣声、建筑的倒塌声、临死的惨嚎声依旧在耳边疯狂回荡,如同地狱的挽歌。
我被他死死护在身下,蜷缩在一个由倒塌梁柱和破碎砖石勉强形成的狭小夹角里。
他沉重的身体压在我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
他…替我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冲击…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股大股暗紫色的血沫,喷在我的颈侧,滚烫而粘腻。
我艰难地抬起头。
烟尘弥漫中,我看到他的脸。
那张曾经俊美妖异、如今却惨白如鬼的脸上,布满了尘土和血污。心口那个狰狞的贯穿伤,此刻如同一个喷涌的血泉,暗紫色的血液混合着内脏的碎块,汩汩而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碎石。
他的左手,那只焦黑溃烂、白骨隐现的手,此刻却异常轻柔地、颤抖着,抚上了我的脸颊。
指尖冰冷,带着焦糊的皮肉触感和浓重的血腥。
他的桃花眼,黯淡无光,瞳孔己经开始涣散,却依旧死死地、贪婪地锁着我的脸。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到极致的东西——痛苦、疯狂、解脱、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惊鸿…”
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拂去我脸上溅落的、属于他的、滚烫的、暗紫色的血滴。
然后,他看着我,嘴角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向上牵拉了一下。
那是一个…比哭更难看的、扭曲的弧度。
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这条命…”
他喘息着,破碎的音节混合着血沫。
“我…还你了…”
抚在我脸颊上的手,猛地一沉!
那双死死盯着我的桃花眼,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
头颅,无力地垂落。
重重地,砸在我的肩头。
冰冷。
僵硬。
再无生息。
只有心口那个恐怖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涌出温热的、暗紫色的血液,浸透了我的衣衫,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承天门广场方向,依旧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如同燃烧的地狱。
爆炸的余波还在肆虐,建筑的倒塌声此起彼伏。
我被他残破的、冰冷的身体死死压在废墟的夹角里。
脸上,是他最后拂过的、带着焦糊血腥的触感。
肩头,是他冰冷僵硬的重量。
鼻尖,是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焦糊味、尘土味,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血腥、药草、硫磺和一丝淡淡冷冽的气息。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最后那句破碎的、带着解脱的话语。
“这条命…我还你了…”
还了?
九百三十六刀。
剐尽血肉。
挫骨扬灰。
这一世,你用命来还?
陆清河…
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不!
还有他们!
三叔公将族妹护在身下的怒吼!
祖母那声“鸿儿…活下去…”!
承钰表弟撕心裂肺的“惊鸿姐——!”
苏绾绾那癫狂的“重开”!
萧衍那狗皇帝最后的恐惧咆哮!
九百三十六口的血!
沈家百年荣耀!
爹娘的头颅!
姑姑冰冷的凤榻!
前世今生的所有血泪!所有仇恨!所有失去!
难道就要这样结束?!
终结在这片被火药彻底毁灭的焦土?!
终结在这个…疯子替我选择的结局里?!
不甘心!
焚天的不甘!蚀骨的恨!如同最毒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悲痛!所有的茫然!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该死的不死!该活的却要化为飞灰?!
凭什么苏绾绾一个外来者!能随意拨弄我们的命运!将我们视作她“重开”的祭品?!
我要重来!
不是她苏绾绾的重开!
是我沈惊鸿的重来!
我要时间倒流!回到一切尚未发生!回到所有悲剧的起点!
我要他们!所有我珍视的人!都活着!
哪怕…
用我的一切去换!
这个念头如同最疯狂的野火,瞬间燎原!烧尽了所有的理智!烧得我灵魂都在尖叫!
“呃啊——!!!”
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不甘与毁灭欲望的嘶吼,猛地从我喉咙深处炸开!
丹田内!那枚在爆炸冲击下布满裂痕、濒临彻底破碎的噬秽圣印,似乎感应到了我灵魂深处那焚尽一切的执念,猛地爆发出最后、最刺目的光芒!
嗡——!!!
暗金色的神曦不顾一切地燃烧!如同垂死的星辰最后的爆发!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带着吞噬与湮灭一切气息的毁灭力量,混合着我所有的恨意、不甘、以及对逆转时间的疯狂渴望,轰然冲出我的身体!
轰隆隆——!!!
以我为中心,空间猛地扭曲、塌陷!
头顶那片被硝烟和火光遮蔽的铅灰色天幕,竟硬生生被这股力量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边缘流淌着混沌暗金与血红色泽的——裂缝!
那不是闪电!
不是寻常的空间裂痕!
裂缝深处,是无尽的、旋转的、如同宇宙之初的混沌!无数破碎的光影在混沌中飞速流转、湮灭!时间与空间的法则在那里变得混乱不堪!一股源自亘古的、冰冷而漠然的意志,透过裂缝,如同无形的目光,淡漠地扫过这片正在毁灭的大地!
是时空的罅隙!是法则的裂隙!
献祭!
一个冰冷到极致、又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本能般冲上我的脑海!
这是唯一的希望!
“听得到吗——!!!”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道吞噬一切的时空裂缝嘶声呐喊!声音因为力量的过度爆发而完全嘶哑变形!
“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把时间!拨回一切开始之前——!!!”
“把我的爹娘!我的姑姑!我的族人!我的承钰!所有…所有因我而死的人!全部带回去——!!!”
“让他们活——!!!”
我的声音在爆炸的轰鸣和时空裂缝的嗡鸣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决绝!
时空裂缝旋转着,混沌翻涌,没有任何回应。那冰冷的意志依旧淡漠,仿佛在审视一个蝼蚁的痴心妄想。
不够!
我知道这远远不够!
逆转时间!逆转生死!这是何等逆天之举?!
需要什么样的代价?!
我看着那道冷漠的裂缝,看着这片燃烧的、正在化为飞灰的焦土,看着肩头陆清河那冰冷僵硬的残躯,感受着体内噬秽圣印最后燃烧带来的、几乎要将我灵魂都撕裂的剧痛…
代价?
我还有什么是不能付出的?!
前世,我拥有的一切被苏绾绾夺走。
今生,我用尽一切去复仇,最终却依旧失去所有!
亲人。仇敌。力量。甚至…这个疯子…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注定要离我而去。
那么…
就用这所有的一切!
用我沈惊鸿的——存在本身!
“我的圣印!”我猛地抬起那只没有被陆清河身体压住的手,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自己丹田的位置!指尖瞬间刺破皮肉,鲜血淋漓!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我的力量!我的记忆!我的恨!我的所有!”
噬秽圣印在丹田内疯狂旋转,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核心那点暗金神曦被强行剥离!
“还有我的命!我的魂!我的…”我的声音顿住,目光扫过肩头那张惨白僵硬的脸,最终定格在那双紧闭的桃花眼上,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的一切!”
“都给你——!!!”
最后三个字,如同泣血的诅咒,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嗡——!!!
被我强行剥离的、融合了血魂意志、吞噬。
“都给你——!!!”
嘶哑的、混合着血沫的咆哮,如同濒死凶兽最后的绝唱,狠狠撞向头顶那片被混沌暗金与血色浸染的时空裂隙!
指尖刺入丹田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皮肉撕裂!鲜血喷涌!但那痛楚,远不及强行剥离圣印核心带来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撕裂感!
嗡——!!!
丹田内,那枚布满蛛网裂痕、濒临彻底崩碎的噬秽圣印,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星辰核心,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暗金神曦!
不再是温和的流转,而是狂暴的燃烧!是献祭!是自毁!
核心处那一点凝聚了吞噬、净化、毁灭法则以及九百三十六口血魂意志的神髓,被我的意志强行抽离!
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个小世界恐怖能量的暗金光束,如同逆流的瀑布,朝着时空裂隙疯狂冲去!
一同冲出的,还有我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恨与不甘!前世深宫的笑语,刑场的剐刀,血肉剥离的冰冷,爹娘滚落的头颅…今生凶兽的咆哮,圣印的灼热,姑姑冰冷的凤榻,父亲被锁链贯穿的胸膛,祖母最后的笑容,承钰绝望的呐喊…还有…肩头这具冰冷残躯最后拂过脸颊的触感…所有的一切!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撕扯、剥离,化作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混合着那束毁灭性的暗金光流,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混沌!
“呃啊——!!!”
难以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那不是肉体的痛,而是存在的根基被生生挖走的虚无与湮灭!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正将“沈惊鸿”这个名字、这个存在、这个灵魂,从这个世界的时间长河中,一点一点地、粗暴地抹去!
身体在崩溃!皮肤寸寸龟裂,透出暗金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瓦解!意识在模糊!前尘往事如同褪色的画卷,飞速变得苍白、遥远、不真实!
但我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片旋转的混沌裂隙!
看着那道承载了我所有存在、所有力量、所有执念的暗金光流,狠狠撞入那片翻涌的、漠然的混沌之中!
轰——!!!
无声的巨响在灵魂深处炸开!
时空裂隙猛地一滞!
那翻涌的、漠然的混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巨石!剧烈地扭曲、沸腾起来!无数破碎的光影在其中疯狂闪烁、湮灭、重组!时间的乱流如同失控的洪峰,在裂隙边缘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的漩涡!
裂隙深处,那股冰冷而亘古的意志,似乎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像是…一个沉睡的巨人,被蝼蚁的疯狂举动…惊扰?
“带他们回去——!!!”
我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朝着那片沸腾的混沌发出最后的嘶吼!声音己经不成调子,如同破旧风箱的呜咽!
“让他们活——!!!”
“轰隆隆隆——!!!”
回应我的,是时空裂隙更加剧烈的震荡!
整个承天门广场,不,是整个盛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时间与空间的法则在这一刻彻底紊乱!
燃烧的火焰凝固在半空!飞溅的碎石静止不动!喷涌的鲜血如同红色的琥珀!人们脸上惊恐绝望的表情被永恒定格!
连那毁天灭地的爆炸冲击波,都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强行定格、凝固!
唯有那道暗金与血色交织的时空裂隙,如同一个巨大的、贪婪的漩涡,疯狂地旋转、膨胀!将这片被定格的血色炼狱,连同其中所有的残骸、血肉、灵魂碎片…以及我最后残存的意识…尽数吞噬!
意识,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
冰冷。
黑暗。
无边无际。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
只有一种…被彻底剥离、彻底虚无的空茫。
仿佛“沈惊鸿”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恨与执念,都如同沙滩上的字迹,被汹涌的潮水冲刷、带走,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
爹娘温暖的笑容…姑姑轻柔的抚摸…大哥宽厚的手掌…妹妹清脆的笑声…相府庭院里那株老梅的香气…似乎都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再也触碰不到真实。
前世刑场上剐刀的冰冷…血肉剥离的剧痛…陆清河那双冰冷无情的桃花眼…也变得遥远而虚幻。
今生的凶兽咆哮…圣印的灼热…诏狱的阴寒…凤藻宫的药味…承天门的爆炸…祖母最后的笑容…陆清河滚烫的、带着焦糊血腥的指尖…都如同褪色的噩梦,正在飞速消散…
不!
不能忘!
我是沈惊鸿!
我是相府嫡女!我是沈清源和林晚意的女儿!我是姑姑沈卿最疼爱的侄女!我是承钰的表姐!我是…我是要复仇的人!我是要…让他们都活过来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死死地、顽强地燃烧着,对抗着那无边无际的、要将我彻底同化的虚无。
然而,这点火星,在浩瀚的虚无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它摇曳着,明灭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就在这点火星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首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嗡鸣,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荡开一圈涟漪。
紧接着。
一点微弱的、带着奇异暖意的光芒,在无边的黑暗中悄然亮起。
不是圣印的暗金,也不是血日的赤红。
是一种…极其纯净的、如同初生晨曦般的…淡金色光芒。
光芒很弱,却异常温暖,如同寒夜里唯一的一点烛火,驱散了刺骨的冰冷。
光芒的来源…
是我的心口。
不,更准确地说,是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烫?
是…那卷血书!
那卷由沈家九百三十六口,在坠入地狱前,咬破指尖,蘸着心头热血,一笔一划刻下自己名字的——血书!
它没有被献祭?!
它竟然…抵抗住了时空裂隙的吞噬?!残留了下来?!
在这片剥离一切的虚无中,这卷浸透了至亲最后意志与热血的布帛,如同最后的锚点,死死地钉住了我即将消散的“存在”!
布帛上,那一个个暗红近黑的名字,此刻在淡金色的微光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
沈清源!林晚意!沈惊雷!沈惊雪!沈忠!沈义!沈嬷嬷!小环!……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颗微小的星辰,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九百三十六颗星辰的光芒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坚韧的、温暖的、带着血脉相连力量的屏障,牢牢护住了我灵魂深处那点即将熄灭的火星!
“爹…娘……妹妹…忠叔…义伯…嬷嬷…小环…”
无声的呼唤在心间流淌。
那被虚无冲刷得模糊的记忆,因为这血脉的共鸣,因为这最后的守护,瞬间变得清晰、滚烫!
我不能忘!
我是沈惊鸿!
是他们用生命托付的人!
是承载着沈家百年荣耀与九百三十六口血仇的人!
这点淡金色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迷失的灵魂。
虚无的潮水似乎退去了一些。
意识,在温暖光芒的包裹下,如同沉睡了万载,开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复苏。
像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像冻僵的肢体开始回温。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胶水粘住,每一次试图掀开,都带来撕裂般的疲惫和剧痛。
耳边,不再是死寂的虚无。
而是…一种…喧嚣?
一种…熟悉的喧嚣?
锣鼓声?丝竹声?还有…鼎沸的人声?
很吵。
非常吵。
像是…盛大的庆典?
鼻尖,不再是硝烟与血腥的恶臭。
而是一种…清雅的…带着淡淡水汽的…荷香?
还有…脂粉的甜腻?酒菜的香气?
这味道…
我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
不是爆炸的火光!不是血日的红芒!而是…午后明媚的、带着暖意的阳光!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
一顶…极其熟悉的…藕荷色鲛绡纱帐?
帐顶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西角垂着精致的玉色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阳光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光洁的紫檀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荷香,混合着淡淡的、名贵熏香的味道。
这是…
我的闺房?!
相府…漪澜苑?!
我猛地坐起身!
动作牵扯到身体,一阵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强行塞回躯壳的滞涩感和虚弱感传来,让我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又栽倒回去。
我强忍着眩晕,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柔软光滑的…樱草色云锦襦裙?
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蝶恋花图案。
这不是…我及笄礼那天…准备穿的新衣吗?!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
我颤抖着抬起手。
手指纤细,肌肤白皙细腻,没有任何伤痕,更没有沾染半分血污。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
这不是…经历了诏狱酷刑、凶兽搏杀、圣印反噬、爆炸冲击后…那双布满老茧、伤痕累累、指甲翻裂的手!
这是…十五岁…沈惊鸿的手!
我猛地掀开身上轻软的锦被,踉跄着扑到梳妆台前!
巨大的、光可鉴人的琉璃镜中,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一张…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又陌生得恍如隔世的脸。
肌肤胜雪,吹弹可破。眉眼如画,琼鼻樱唇。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绝伦,带着少女独有的、不谙世事的娇憨与明媚。
没有诏狱的阴霾!没有圣印的灼痕!没有爆炸的烟尘!更没有…那被恨意和绝望浸透的、如同厉鬼般的冰冷!
这是…十五岁的沈惊鸿!
盛京第一美人!相府千娇万宠的嫡女!尚未经历及笄礼那场噩梦的…沈惊鸿!
“嗡——!”
大脑一片空白!
灵魂深处,那点被血书光芒护住的、属于“沈惊鸿”的核心意识,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轰然炸开!
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的起点?!
回到了…及笄礼的前一天?!
那他们呢?!
爹!娘!姑姑!妹妹!三叔公!祖母!承钰!还有…沈家满门!他们…他们是不是也…?!
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我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向房门!
“吱呀——”
房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鹅黄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端着一个精致的红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燕窝羹。
看到我赤着脚、披头散发地站在地上,小丫鬟吓了一跳,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小姐!您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明日就是您的及笄礼了,夫人特意吩咐厨房炖了燕窝羹给您补补精神呢!”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
是…小环!
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却在沈家被抄时,为了护住我娘亲留下的一支玉簪,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一刀劈开了胸膛…鲜血染红了相府门槛的小环!
她还活着!
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小…小环…”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哽咽。
“小姐?您怎么了?”小环被我汹涌的泪水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托盘,快步走过来,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拭眼泪,“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小环在这儿呢!明日可是您的大日子,整个盛京都看着呢,您可得漂漂亮亮的!”
她的动作轻柔,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亲昵。
这真实的触感!这鲜活的气息!
不是梦!
不是幻觉!
他们…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冲击让我几乎站立不稳,身体微微摇晃。
小环连忙扶住我,担忧道:“小姐,您脸色好白,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府医来看看?”
“不…不用…”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我没事。就是…睡迷糊了。现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呢。”小环扶着我坐到梳妆台前的绣墩上,拿起象牙梳,动作轻柔地替我梳理着长发,“夫人方才还派人来问过,说若是您醒了,让您去前厅一趟,好像是…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前世,就是及笄礼的前一天,宫里来人传旨,宣姑姑沈卿(皇后)召我明日及笄礼后入宫觐见!也正是这次入宫,给了苏绾绾那个穿越女可乘之机!她利用系统道具,制造了我和太子萧承睿的“私会”假象,被“恰好”路过的皇帝萧衍撞见!从此埋下了沈家覆灭的祸根!
难道…历史…又要重演?!
不!
绝不可能!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让我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
既然我回来了!
带着前世所有的记忆!带着血书最后的光芒!带着那焚尽一切的恨意与守护至亲的执念回来了!
那么…这一次…
苏绾绾!
萧衍!
所有想要伤害我沈家的人!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小姐?”小环察觉到我的异样,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担忧地看着镜中我骤然冰冷的脸。
我缓缓松开拳头,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勾起唇角。
一抹冰冷到极致、也锋利到极致的弧度,在少女明媚的容颜上悄然绽放。
“小环。”
“替我更衣。”
“我要去见母亲。”
“还有…”
我的目光,穿透雕花的窗棂,投向相府前厅的方向,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准备一下。”
“我要出门…”
“给陆小侯爷递一个帖子,我要见他。”
“还有,把碧荷和春桃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