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松香漫进禅房时,裴砚正攥着那枚烫得惊人的金蝉舍利。
指尖传来灼热的刺痛,仿佛握着一颗正在燃烧的心脏。
悟缘蹲在门槛边打盹,小光头在晨光里泛着淡金,像颗沾了露水的银杏果。
他轻微的鼻息混着檐角风铃的轻响,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
裴砚望着他蜷成虾米的背影,喉结动了动——这孩子昨晚守了半宿,连袈裟滑到胳膊肘都没察觉。
布料摩擦皮肤的声音微不可闻,却让裴砚心头一紧。
他轻轻抽了件薄衫给悟缘盖上,转身时,禅房里传来佛经诵念声,抑扬顿挫间带着股说不出的滞涩。
那是唐僧的声音。
裴砚脚步一顿。
他记得昨日初见时,这圣僧的佛音清润如泉,此刻却像被粗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碎冰碴子,听得人耳膜隐隐作痛。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牌,紫芒在掌心灼出红痕——系统提示音还在脑子里嗡嗡响:「是否提前唤醒其前世记忆?选错将触发因果反噬,选对可获『佛道通玄』技能及世界本源碎片×3。」
窗外传来山雀扑棱翅膀的响动,羽毛拍打空气的“噗噜”声混着远处溪流潺潺,像是天地在低语。
裴砚突然想起昨夜妖王影临走前的冷笑:「他的命数早被刻进轮回碑,你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九世?」当时他望着唐僧眉心那道蛇一样游走的黑线,只觉后颈发凉——那不是普通的业障,是被人用大法力钉进魂魄的催命符。
那黑线仿佛能缠住视线,令人不寒而栗。
「师父?」悟缘揉着眼睛爬起来,小手指勾住裴砚的腰带,「要去看唐师父吗?」
裴砚低头,看见孩子睫毛上还沾着晨露,像串细珍珠。
露水微微冰凉,触手即化。
他蹲下身,用拇指抹掉那点:「缘儿,去厨房讨碗热粥,就说师父馋你上次偷藏的桂花糖了。」
「真的?」悟缘眼睛倏地亮起来,小光头在裴砚肩头蹭了蹭,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奶香味,「我这就去!」他跑出去两步又回头,从怀里掏出块烤馍塞给裴砚,馍皮还带着余温,「师父垫垫肚子,厨房离得远。」
看着孩子蹦跳着消失在晨雾里,裴砚捏着烤馍的手微微发颤。
馍的焦香混着炭火味钻入鼻腔,竟有些暖意。
他望着禅房纸窗上晃动的影子,突然想起苏昭翻《乙巳占》时的模样——她指尖点着「荧惑守心」的星图,眼尾挑得像把淬了光的剑:「星象主大劫,若有人强行逆命...」
「裴公子。」
清越女声从身后传来,夹杂着风中草叶的清香。
裴砚转身,见苏昭抱着个青铜星盘立在廊下,月白裙角沾着草叶,发间的木簪还挂着半片蛛网。
她身上有淡淡的檀香与铁锈交织的气息。
她将星盘递过来,盘心的二十八宿纹在晨光里流转:「我夜观星轨,发现金蝉子的命星正在坍缩。」
裴砚接过星盘,指尖触到苏昭手背的薄茧——那是常年刻星图留下的,粗糙却温暖。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破庙,这姑娘为了稳定他的神识,生生耗干了三盏灯油。
烛芯燃尽的味道至今萦绕在他鼻尖。
「你怎么来了?」
「你袖中白骨镜昨晚亮了三次。」苏昭指节叩了叩他的衣袖,声音清冷,却透着关切,「那是混沌意识扰动的征兆。我若不来,你打算一个人扛下这摊子?」
裴砚喉咙发紧。
他望着苏昭眼底的青黑,想起她总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可此刻这八个字,倒像根烧红的铁钎子,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摸出怀里的金蝉舍利,紫芒在两人掌心交织:「我要唤醒他的前世记忆。系统说会触发连锁反应,但...」
「但再拖下去,他撑不过今日申时。」苏昭替他说完,指尖按在星盘「天枢」位,铜针发出细微的震动,「我用星轨锁他神识,你用破妄眼定位灵魂核心。记住,舍利要分三股注入,第一股引,第二股续,第三股...」
「破妄!」
裴砚低喝一声,右眼突然泛起金芒。
他看见唐僧的魂魄在禅房里若隐若现,像团裹着黑纱的光茧,那道黑线正顺着脊椎往泥丸宫钻,所过之处,魂魄上的金纹正片片剥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与焚香交织的气味。
他咬着牙捏碎舍利,紫芒「嗤」地窜进指尖,在空气中拉出银亮的弧。
「第一股!」
苏昭的星盘「嗡」地震响,二十八根铜针同时指向禅房,发出高频震颤的嗡鸣。
裴砚的指尖贴上唐僧后颈大椎穴,紫芒如活物般钻了进去。
指尖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刺痛,仿佛触碰的是滚烫的岩浆。
唐僧的诵经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绷首,额角青筋暴起,像条被抽了脊骨的鱼。
「第二股!」
裴砚额头渗出冷汗,汗水滑进嘴角,咸涩异常。
他看见魂魄里的黑纱正在撕裂,露出底下斑驳的记忆碎片:金殿上,金蝉子持戒尺怒喝「佛法渡人,非渡傀儡」;潮头里,婴儿被抛进江时,母亲的血泪溅在他眉心;还有哪吒踩着风火轮冲进雷音寺,火尖枪挑碎半尊佛像:「你可知当年陈家庄的童男童女,有我妹妹的魂?」
「第三股!」
苏昭的星盘突然迸出火星,空气中飘散着焦糊味。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天璇」位,星轨骤然逆转成漩涡:「快!他的神识要散了!」
裴砚咬碎舌尖,腥甜涌进喉咙。
他将最后半枚舍利拍在唐僧心口,紫芒如银河倒灌,瞬间淹没了那团光茧。
唐僧的身体突然腾空,悬浮在禅房中央,周身金光大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檀香却又略带金属气息的味道。
他的睫毛剧烈颤动,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阿娘...江流儿...哪吒...」
「轰!」
一声闷响震得房梁落灰,尘土簌簌落在脸上,带着旧年香灰的苦味。
唐僧「砰」地摔回禅床,额角撞出血珠。
他缓缓睁眼,瞳孔里流转着金红二色,再不是往日的慈悲温驯。
他望着自己沾血的指尖,突然笑了:「原来我早该死在陈家庄。原来这九世轮回,不过是佛前那盏长明灯的灯芯,烧完了,便有新的灯芯续上。」
「唐师父?」
门外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撞进来,火眼金睛里冒着火:「你这是中了什么邪?昨日还念叨着『普度众生』,今日倒说这种混话!」他转头瞪向裴砚,金箍上的红绸被气浪掀得乱飞,「是不是你搞的鬼?」
裴砚抹了把嘴角的血,迎上悟空的目光:「我只是让他看清自己的路。」
「你...」
悟空的金箍棒「当啷」落地。
他望着唐僧眼底的清明,突然想起五百年前在五行山下,有个小沙弥偷偷给他塞过野果。
那孩子的眼睛,和此刻的唐僧,像极了。
他抓了抓耳朵,闷声说:「罢了,只要你别寻死,爱怎么走怎么走。」
「谢过悟空。」唐僧坐起身,将染血的袈裟整了整,「我想去西域寻《涅槃经》。听说那经里写着,佛也会死。」
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
裴砚眼前浮现出半透明的光屏,上面缠着无数银线,每根线上都标着人名:「玄奘」「孙悟空」「观音」...最中央那根红线,末端写着「金蝉九世·终焉」。
「你触发了天道视角第一层权限。」系统灵的声音首次清晰响起,是个清冽的女声,「记住,你每动一根线,都会引来混沌。」
裴砚抬头,正撞见苏昭担忧的眼神。
他刚要说话,窗外突然掠过一阵腥风。
那风里裹着铁锈味,像有人在云端撒了把碎刀片,冰冷而锋利。
他猛地转头,只见天际有团黑影闪过,形状像龙,却长着百只眼睛,每只眼里都翻涌着墨色漩涡。
「那是...」苏昭的星盘剧烈震颤,二十八宿纹全部转向北方,「混沌意识的新化身。」
唐僧走到窗边,望着那团黑影消失的方向,突然笑了:「看来,这趟路,要更热闹了。」
夜色渐深时,裴砚独自坐在山巅。
他望着脚下的禅房,见唐僧正和悟空比划着什么,悟缘举着个烤红薯在两人中间蹦跶。
风里飘来苏昭的声音:「明日记得换身干净衣裳,西域风沙大。」
「师父?」
悟缘的小脑袋从他背后探出来,手里举着半块烤焦的红薯,「唐师父说要请你吃手抓羊肉,可香了!」
裴砚接过红薯,咬了口焦脆的皮。
甜香混着糊味在嘴里散开,像极了这混乱又鲜活的人间。
他望着天际最后一丝金光,低声自语:「看来,这场逆命之战,终究无法避免了。」
山风卷起他的衣角。
远处传来狼嚎,混着不知何处的钟声,在夜色里荡出层层涟漪。
三天后,当白骨夫人的残魂在月光下消散时,没有人会想到,此刻山巅上的这声叹息,早己为更汹涌的风暴,埋下了第一粒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