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灵界,云宫。
九霄宸殿的鎏金神座上,云峥荼白色广袖垂落,华丽云纹沿着衣摆蜿蜒至阶下,被晨光镀上冷硬的金边。
他的金色长发散落在白玉台阶上,如流淌的熔金,发尾处用一根褪色的红绳随意束着。
额间,一道细长刻纹,映衬着他疏离冷淡的琉璃瞳色。
“尊上,该束发了。”
左侧传来侍从的低语。
那侍从是个男子,长得格外妖冶动人。
——和声暮雪的脸,一模一样。
而且不仅他的脸是如此模样,大殿上所有默默站着低头不语的侍从,都长着和声暮雪一模一样的脸。
身型也差不多。
那名最靠近云峥的侍从,捧着鎏金梳篦站在云峥身后,开始给给云峥束发。
云峥就这样默默坐着,未发一言,也没什么表情。
他的目光透过盘龙柱间的空隙,凝望着殿外翻涌的云海。
晨光穿过檐角的金铃,在他面颊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却映不出眼底的空洞。
己经五百年了。
从声暮雪死后。
可那日的暴雨和雷鸣,却依旧在他耳边,日日哀鸣。
因为云峥的头发过长,侍从花了大概一个时辰,才把云峥的头发完全盘好,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没有一丝多余的发丝垂落。
而后,给他戴上了象征神尊地位的头冠。
那头冠似由浑金璞玉般的混沌之气凝结而成,虽不够华丽,但足以证明身份。
正中央嵌着一枚菱形玄晶,内里封着一道金色流光,时而化作青鸾振翅,时而凝成游龙摆尾。
侍从做完这些,便自觉退下了。
其他侍从也跟着一一退下。
殿门合拢的声响惊起一片尘埃,却并没打碎云峥的沉静。
他依旧一手撑着侧额,坐在高阶之上,另一手的掌心摊开。
那里躺着枚碎成两半的玉佩。
殿外忽然传来隐约的钟鸣,惊破了死寂。
也终于打碎了云峥的沉默。
云峥抬手按向心口,那里的冻伤又开始疼痛。
仿佛在时刻提醒他,那个人永远都回不来了。
因为这冻伤的来源,便是雪魄晶所致。
那是昆仑雪域最冷的冰潭深处,取出的一块玄冰。
可以让死人的身躯,永远不腐。
但活人只要接触一瞬,哪怕修为再高,也会被冻死。
若不是他己经飞升成神,能压制住这恐怖的极寒之气,也会冻死。
但也免不了冻伤。
只是这点伤,除了疼,对他的身体并无大碍。
而且这伤本该早就好了的。
奈何他每日都会取些心血,温养着声暮雪的尸身。
今日也不例外。
云峥束完发之后,便瞬身去了冰晶密室。
说是密室,西壁却由千年玄冰砌成,透过流转的冰纹能看见里面游弋的玄鳞鱼。
那些开灵智的水族总爱聚在冰棺附近,大约是贪图声暮雪身上残留的那缕灵息。
云峥解下外袍铺在冰棺右侧,指尖凝了层薄薄的灵力才敢触碰棺沿。
整个冰棺都是透明的,也是一整块的雪魄晶。
里面躺着一个银发的男子。
男子双手合拢放在胸口,表情安详。
在云峥碰触冰棺的瞬间,棺盖自动打开,云峥便进入了棺中。
而后,棺盖重新合上。
云峥也被封在了棺中。
躺上去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
云峥却并未流露出任何痛楚神色,反而在双臂抱起那冰冷尸身的瞬间,眸光亮了一息。
他心口的伤尚未愈合,触到声暮雪时仍有细密的刺痛,却比不上心口空荡荡的钝痛。
痛了,整整五百年。
前二百年,声暮雪活着,他痛苦。
后五百年,声暮雪死了,他还是痛苦。
到底是为什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声暮雪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
云峥望着冰棺里人毫无血色的脸,抬起手指将那冰晶轻轻抚去,忽然出声。
“我大概是疯了。”
“声暮雪……我明明那么恨你。”
“可又控制不住……”
后面的话音,断在了几条游到冰棺上方墙壁的玄鳞鱼,尾鳍拍打冰面发出的清响声中。
云峥没再说什么。
也没有赶走那几条打扰他的玄鳞鱼。
只是轻微侧身,如声暮雪死的那天一般,轻轻一吻,落在他的额角。
心里默念——
你是我的。
生是、死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