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老宅的铁门在风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不情愿地向新主人敞开。苏晚站在门前，手指轻轻抚过锈迹斑斑的门牌——"林宅"两个鎏金大字己经剥落大半，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三年来第一次回到这个地方，她以为自己会心跳加速，会呼吸困难，但此刻胸腔里只有一种奇特的平静，如同考古学家面对一处与己无关的遗迹。
"苏总，施工队半小时后到。"助理小跑着跟上她，"设计师说想先听听您对主楼改建的具体想法。"
苏晚微微颔首，迈步走进庭院。曾经精心修剪的草坪如今杂草丛生，几株玫瑰挣扎着从野草中探出头来，开出几朵营养不良的花。她弯腰摘下一片花瓣，指尖传来熟悉的丝绒触感——这是当年她亲手栽种的品种，没想到竟然存活了下来。
主宅的大门虚掩着，推开的瞬间，灰尘在阳光中起舞，像无数细小的幽灵。客厅里的家具都蒙着白布，宛如一场未完成的葬礼。苏晚掀开钢琴上的防尘罩，黑漆表面己经失去了光泽，但琴键依然完好。她轻轻按下一个音符，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
"这里将改造成创业女性的共享办公区。"设计师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平板电脑上己经画好了草图，"采光很好，我们打算把西墙打通，做成落地窗。"
苏晚点点头，目光扫过墙上那些空荡荡的画框——曾经挂满林家祖辈的肖像，如今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矩形痕迹。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壁炉上方的位置，那里本该挂着她和林琛的结婚照，现在却只有一个特别明显的浅色方块。
"壁炉保留。"她突然说，"冬天可以生火，会很温馨。"
二楼走廊的地板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主卧的门半开着，里面还保持着最基本的陈设：一张没有床单的大床，一个空荡荡的衣柜，梳妆台上散落着几支干涸的化妆品。苏晚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倾泻而入，照亮了床头墙上的一道细微裂痕——那是她流产那晚，林琛摔门而去时震坏的。
"这间房..."设计师犹豫地站在门口。
"改成心理咨询室。"苏晚的声音很平静，"铺上温暖的地毯，墙壁用柔和的米黄色。"
走廊尽头是那间她最熟悉的客房——结婚头两年，每当林琛出差或"加班"，她就独自睡在这里。推开门，一张单人床，一个小书桌，窗台上摆着几个干枯的小盆栽。苏晚走到书桌前，抽屉里竟然还留着一本旧日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扉页，上面写着："林太太的第三天，学会了做他喜欢的红烧排骨..."
"苏总？"助理在门外轻声提醒，"施工队到了，他们在楼下等您。"
日记本被轻轻合上，放回抽屉。苏晚最后环顾这个曾容纳她无数泪水的房间："这里改成休息室，放些舒适的沙发和书籍。女性创业者也需要一个可以独处的地方。"
地下室的门锁己经生锈，工人用了很大力气才撬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陈年的酒香——这里是林琛的藏酒室，也是他偶尔"招待朋友"的地方。苏晚从不下楼参与那些聚会，但深夜里常被笑声和玻璃碰撞声惊醒。
"我们打算把这里改成设备间。"设计师捂着鼻子说，"太潮湿了，不适合人待。"
苏晚的目光扫过积满灰尘的酒架，突然在最底层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保险箱。她示意工人撬开，里面只有一叠发黄的票据和一把车钥匙——那辆她从未被允许驾驶的保时捷，如今恐怕早己被银行收走。
"不，"她突然改变主意，"这里改成隔音会议室。有时候女性谈生意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
走出主宅时，阳光正好照在后花园的凉亭上。那是沈清漪最喜欢的地方，每次"偶然"来访都要在那里喝茶，而林琛总会吩咐佣人准备她最爱的伯爵茶配柠檬。如今凉亭的藤椅己经腐朽，石桌上布满青苔。
"拆掉。"苏晚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坚决，"在这里建一个玻璃阳光房，种满鲜花和草药。可以举办小型工作坊，教女性创业者制作天然护肤品。"
助理快速记录着，而设计师己经在平板上勾勒出新的草图。工人们开始搬运工具，电钻的轰鸣声惊起一群栖息在阁楼的鸽子。苏晚站在庭院中央，看着这座曾经象征着她婚姻牢笼的建筑被一点点测量、标记、规划成全新的模样。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大门外的门牌不要换。"
助理惊讶地抬头："可是...这毕竟是林宅..."
"正因为如此。"苏晚的指尖轻轻着那片玫瑰花瓣，"让每个走进这里的人都记住，曾经的压迫可以变成今日的赋能，曾经的牢笼可以成为梦想的起点。"
远处传来卡车倒车的提示音，第一批建筑材料己经抵达。工人们开始搭建临时围挡，电锯的尖啸声中，一块块腐朽的木板被拆除。苏晚站在即将消失的凉亭前，突然发现石桌底部刻着一行小字："琛 & 清漪 2016"——那个她流产住院的年份。
"施工期间我会去国外考察。"她对助理说，"每周发进度报告给我。"
走出大门时，苏晚没有回头。身后传来重锤砸墙的闷响，仿佛一个旧时代正在土崩瓦解。路边的樱花树上，几只麻雀正在欢快地鸣叫，完全不在意人类世界的沧桑变迁。
车子驶离林宅时，苏晚摇下车窗，让春风肆意拂过面颊。手机震动起来，是顾衍发来的消息："谈妥了，新加坡那边愿意合作开展亚洲女性创业计划。机票订好了吗？"
她回复了一个"嗯"，然后打开相册，删除了最后一张与林宅有关的照片——那是婚礼当天拍的，她站在鲜花拱门下，笑容羞涩而充满希望。删除的瞬间，系统提示"此操作不可撤销"，她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确认。
"去机场。"她对司机说。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林宅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转弯处。苏晚打开平板，调出设计师刚刚发来的3D效果图：古老的宅邸被改造成明亮的现代空间，玻璃阳光房里鲜花盛开，会议室中女性们热烈讨论，而原本大门的位置，"林宅"两个字被保留了下来，只是旁边多了一行小字："星光女性创业中心——于废墟上重建梦想"。
她轻轻触摸屏幕上的图像，仿佛能感受到无数将在这里重获新生的灵魂。平板的背景是一张星空照片，那是她三年前躺在医院病床上时，护士为了安慰她而拍的。当时觉得那星空冰冷而遥远，如今再看，却像是无数等待被点亮的希望。
飞机起飞时，苏晚透过舷窗俯瞰这座承载了她太多记忆的城市。阳光照耀下，某处正在施工的工地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那是林宅的方向，一颗新的星辰即将在那里升起，照亮更多在黑暗中跋涉的女性。
而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飞向更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