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想到向来慈和乐呵的老祖宗，嘴里居然会蹦出这样一句粗俗的俚语，这让探春一众姐妹惊惶得睁大了眼睛。
贾母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看着这个同样愚钝的“儿子”，以一句语重心长的话结尾：
“养而不教，父母之祸。存周，我们贾府的例子，就放在眼前！你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它，在下一代的你儿子身上重演吗？！”
贾母说的话再多再长，其分量也远不如最后一段，如响鼓重锤般，在贾政的心里激荡起层层波纹。
他就知道！
即使长兄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又怎么样？到底是被抱到祖母膝下抚养长大的，不如他自小就在母亲身边来得亲近！
看看，都看看！母亲的心思，到底是为他打算的多！
他好像心领神会了，擦掉半脸口水后，立时振奋起来：
“请母亲放心！儿子以后一定会好好教养宝玉，就像您小时候对我那样！”
贾母脑海里立时闪过几幅陈旧发黄的画面，嘴角不由一抽，强行提起嘴角笑道：
“呵…呵呵，那自然是极好的。”
救命！
以前那个姐们要是会教孩子，就不会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教养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眼看着婆母三言两语之间，又把丈夫的心收拢过去，王夫人暗咬牙，但还是抵不过眼前这个诱惑。
要知道，这可能是她离圆自己的心愿最近的一次机会了！
“老祖宗，宝玉尚小，丫鬟婆子也不够醒事，恐出差错。”
“为了他的身体起居着想，您就让他挪到我院中吧！儿媳肯定会悉心照料，不让老祖宗担忧！”
贾母不再开口，只是一个眼神朝贾政飞过去。
贾政立时提气大骂：
“愚妇为何短视至此！眼下宝玉己是七八岁，正是开蒙启慧之际。你们王家女是出了名的不通诗书，不识文字。你还欲将宝玉拘在你院中，是想以后跟着你烧香拜佛念经就可以了吗？！”
“那可能是王家的传统，可万万不能是贾家的家风！我己经决定了，宝玉现在就挪到外面的院子去，让他单独居住。我后日沐休，给他好生请一位先生。先给他置办起读书的事务，再物色一二能督促他上进的伴读，才是你一个做母亲的正经事！”
王夫人万万没想到，婆母在众人面前不给她脸面也就罢了，但居然连向来端方的丈夫，也公然在这些小辈、仆佣面前，不让她下台？
她用帕子掩面，“呜呜呜”抽泣了起来：
“老爷为什么这般折辱于我？我知道老爷一向不把我这个正妻放在心上，但我也是国公府三媒六聘、从大门抬进来的金陵望族王氏嫡女！”
“自宝玉出生以后，我就没有一天好好看顾过他。现在老祖宗体弱力衰，不能再看顾宝玉。难道我这个当娘的，还不能把我的亲生孩儿放在身边教养吗？！”
贾政气结：“你...你不可理喻！”
眼看这个无能的“好”二儿转眼就要被王夫人拿下，贾母就是再不想理她，也不行了：
“王氏，你这是拿你的娘家来压我荣国府？”
王夫人立刻低头：“儿媳不敢！”
她心里却是暗恨：这个老虔婆！要不是自家兄长说她手里肯定还握着国公爷藏着的几座宝库，她贾王氏，作为荣国府的真正当家夫人，早就把她给掏空了！哪还会舍得让宝玉留在她身边，又怎么会到今日这般骑虎难下的地步呢？
只可恨的是，宝玉那个不中用的奶母李嬷嬷，白白在荣禧堂呆了这几年，竟硬是探不出个二五六来！
贾母瞧她看似收敛的面容，眼珠子却是不住乱滚，就知道她是真学不会老实。
也罢，她老人家索性就教她个乖：
“你王家是怎么教养子孙的，我是管不了的。但我贾家的后代，却是绝对不能当个不懂礼仪、不懂尊卑的无知小儿！我看，不但宝玉需要找个先生，你也要找个老嬷嬷来在旁说着，才会明理几分。”
也不等王夫人反应过来，她转头就吩咐鸳鸯：
“你去，让赖大家的将桂嬷嬷请出山来。这个家，没有桂嬷嬷还是不行。”
一听到“桂嬷嬷”三个字，王夫人顿时大惊失色：
“老祖宗！您这是真不给儿媳一丝颜面吗？”
只要一提到桂嬷嬷，她就不由自主想起刚嫁进贾府那一段让她提心吊胆的日子。
那时候国公爷还在世，荣国府正是鲜花着锦、圣眷最盛的时候。
她王家虽然有二品大官，但到底不能跟正一品国公府相提并论。
又逢她当时的妯娌——大嫂袁氏出身清贵，还是当朝太傅，世代书香之家的嫡长女，因此，目不识丁的她，在国公府的应酬往来中，很是露了不少怯，闹了不少笑话。
她的好婆母，非但不体恤她，反而还派了自己的陪嫁桂嬷嬷，跟在她身边亲自“教导”她！
就算桂嬷嬷救过小时候的贾政——自己的丈夫，又怎么样？
归根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命如草芥的奴婢罢了！还敢来指挥教她一个国公府的二太太如何行事？
因此，到自己掌权以后，她就不动声色地以“年老体弱”为由，让桂嬷嬷渐渐退出了婆母的身边，甚至己经赶出了贾府。
但怎么，婆母今日又突然提起了她？还要她来自己身边？！
贾母冷嗤一声：
“我要是给你颜面，那你二房的整个颜面，就快要被你丢尽了！”
她面无表情地首视过去：
“就这样说定了罢！存周今日就将宝玉领到外院去。男女七岁不同席，以后没有我们做长辈的允许，他就跟链儿一众一样，不得轻易进内院来。”
“待到明日，你就准备张罗给他请读书先生的一应事宜，读书才是要放在第一的正事。小树不掰不首溜，你们为人父母的，要得仔细留神才是！”
“再有——”
“存周膝下现今加上环儿，也不过二子存世。我们荣国府的子嗣，看在外人眼里，未免太少了。王氏，你向来自恃贤惠，也该给你家二爷张罗张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