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心脏猛地一缩，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婆母，年轻的时候是用怎么样的手段对付公公那些妾室的了，原本充血的眼眶也一缩，立时不敢再试图出言了。
“去吧，记住我的话。你如果不信的话，也可以再试试看。”
待王夫人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后，贾母才舍得将眼睛看向躲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王熙凤：
“知道我叫你过来是因为什么吗？”
王熙凤膝盖一软，情不自禁跪了下来。
她仿佛是第一次发觉原来这个向来乐呵呵，貌似沉浸于养孙弄怡之中的老祖宗，原来也有这么不怒自威的一面。
她战战兢兢地回答，也不敢再糊弄了：
“回老祖宗的话，老太太向来慈爱，此番大惩小诫，肯定是孙媳妇管家不严，导致黛玉遭这般大罪的缘故？”
贾母意外，但一想之下，其实也不用意外。
若是王熙凤没有这般聪明机敏，又怎么会在嫁入荣国府区区一两年，就以一个年轻孙媳妇之身，完全接过了王夫人手中的管家大权？
甚至还能在跟各方关系交好的同时，不忘往自己的小私库里，很是塞了不少东西。
若不是她吃亏在没有读书，见识不够广博，又太过要强，她肯定不会落得下红不止，只得一个女儿就再无所出，最后一卷破席裹尸的下场！
“你倒是机灵。”
贾母嘴角似乎笑意一闪而过，快得让王熙凤以为是错觉，但她分明确定自己是看到了。
贾母示意鸳鸯将王熙凤扶了起来。
王熙凤这才肩膀微微一松，一边站起来，一边试图挤出跟往常一样的灿笑：
“老祖宗明察秋毫，凤丫头哪敢在您面前关公面前耍大刀——卖弄一点儿心眼呢？”
老太太却对她的奉承讨好视而不见，似乎不像往常那样受用了：
“明察秋毫不一定，但对你的一些劝告是真的。”
王熙凤战战兢兢：“老祖宗，您说。”
贾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你知道你现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王熙凤莫名其妙：“照顾好府里上下，执掌好中馈不再出疏漏？”
“错！”贾母的话如铜钟般敲醒在她心头：
“你最重要的，是尽快得一子嗣！”
“我知道你生了一个大姐儿在身，就自以为自己年轻，以后必定还能生。但你想想，你的身体调养好没有？缘何隔了这三年了，还没再得怀孕消息？”
王熙凤口中泛起一丝苦意：
“老太太，自是凤丫头还没得这个福份。”
贾母却摇头：
“我老婆子向来不信那玄之又玄的东西！我知道你要强，管家正能显示你的能耐，所以你丝毫不以为苦。”
“但若是因你管家之劳累，非但让别人有机可乘，而且还拖累你的身子骨，导致你生不了儿子，你又真能甘心吗？”
王熙凤仿佛从贾母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急问：
“老祖宗，您这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贾母慢慢地摇了摇头：
“以前我不出声，是以为你们作为长房长孙，袭爵之人，迟早会自己醒悟过来。但我看你们这一对小夫妻到现在还如此糊涂，我再不点醒你们，恐怕你会为他人作嫁衣裳！”
王熙凤怵然一惊，又跪了下去：
“请老祖宗教我！”
贾母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这样的聪明，这样的能干，要不是未能开蒙启慧，我还恍惚以为你就是年轻时候的我，所以我老婆子一首站在你身边的，你明白吗？”
王熙凤忙叠声道：
“凤丫头自是明白老太太的心思。”
“不，你不明白。”贾母一双眼睛似乎看进了她的心底去：
“若是明白，你就不会跟二房的主母走得如此之近，导致你手中的管家权被人渗透了也不自知。”
“若是明白，你就该知道你最该抓紧的是你男人的心，而不是随时都可以抓到手的管家权！”
“若是明白，你在失去第一个儿子的时候，就该明白男人的心既然抓不到手，就要想办法调养好身子，快快生下这府里的嫡长曾孙，下一个承爵人才是正经！”
“而不是坐等着二房的子嗣一个个地生出来，而你大房却眼看后继无人！”
贾母说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如当头棒喝一般，顿时震得王熙凤半天回不过神一般。
“我…我那姑妈…”
贾母怜悯地看着她：
“以前我以为你们再怎么样，也是亲姑侄，王氏再怎么心狠，也不至于谋到你的头上，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你何时能产下子嗣再说。”
“但现在看来我不说，是不行了。你回去查查，看看你那好姑妈，趁着你在忙于管家、照顾大姐儿和钳制琏儿三者不得兼顾的时候，趁机干了些什么吧。也免得说我老婆子离间你们姑侄的感情。”
王熙凤不料贾母什么都知道。
她顿时明白，原来自己对丈夫贾琏的霸道与控制，老祖宗一首看在眼里。
她急忙要分辩：
“老祖宗，孙媳是……”
贾母却摇了摇头：
“我己是差不多七十的人了。你们年轻夫妻之间的事儿，我有什么趣味去过问？但是凤丫头，”
贾母语重心长地说道：
“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若琏儿是心里真有你的，你就算不跳起来说，他自然也会把你放在第一位，不会做令你太伤心的事。”
“若不是，你这样成日里把他当贼般防范着、辖制着，除了夫妻感情越来越疏离，你又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呢？”
王熙凤顿时想起了贾琏与她越来越不似新婚那几年的疏远态度，和他几次舔着脸，跟她试探过要平儿等几个丫鬟给他暖g ……
又想起了不经意之间，听到下人对她的嘀咕话语；想起了自己成婚这几年，膝下除了大姐儿之外的空虚……
她心里己是五味杂陈，泪盈于睫，一声“老祖宗！”，己是道尽了她的百般心酸与委屈。
贾母这时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起耳中近日知道的贾琏的事迹：
“人人都说管家威风权大，但我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趟过来的，哪里会不明白你的委屈与不易？”
“管男人就要像放风筝一样，要时紧时松、收放自如。太用力的话，线就断了；而太松弛的话，风筝就会掉下来。”
“你与其用尽全力的管琏儿，让他对你心生怨怼之心；反倒不如适当地放开他，让他有适当的自由。这样，他反倒还始终会记得尊重你这个嫡妻，这个线，才会始终牢牢地掌握在你的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