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的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陈锋弓着腰在泥泞的锦州道上奋力蹬车，棉裤裤脚己经溅满泥浆。三月的辽西平原上，残雪与黑土交织成斑驳的图案，远处的地平线在热浪中微微扭曲。
"驾！驾！"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陈锋一个急刹拐进路边的杨树林，自行车藏在灌木丛中，自己则攀上棵老榆树。透过枝叶缝隙，他看见五个骑兵疾驰而过，清一色的美式卡宾枪，领头的军官戴着中央军的船形帽——是搜查队！
等马蹄声远去，陈锋刚要下树，突然听见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他屏住呼吸，看见树下的枯叶堆里缓缓伸出一截枪管！
"下来吧，八路兄弟。"浓重的山东口音，"俺看见你藏车了。"
陈锋的手按在勃朗宁上，慢慢滑下树干。枯叶堆里钻出个满脸胡茬的汉子，身上的中央军制服脏得看不出本色，手里的中正式步枪却擦得锃亮。
"我不是八路。"陈锋盯着对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奉天医院的医生，去锦州会诊。"
汉子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医生带这个？"枪管指了指陈锋腰间鼓起——那是顺来的两颗手榴弹。
两人对峙了几秒，汉子突然放下枪："俺是原东北军113师的，姓韩。现在给国民党当差混饭吃。"他啐了口唾沫，"他娘的，刚才过去的是军统稽查队，专抓你们这样的。"
陈锋不动声色："我这样的？"
"带家伙的。"老韩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通缉令，"这不你吗？虽然画像不像，可这自行车..."指了指灌木丛，"全辽西就这一辆'三枪'牌，稽查队早通知各关卡留意了。"
陈锋这才注意到通缉令上的照片——虽然模糊，但确实是他从奉天逃出来时被拍到的侧影。悬赏金额己经涨到了一千大洋！
"韩兄打算拿我换赏钱？"
"呸！老子最恨军统那群王八蛋。"老韩把通缉令揉成一团，"你要去哪？俺熟悉这一带。"
陈锋权衡片刻，决定赌一把："追一辆囚车，今早从奉天出来的。"
老韩眼睛一亮："巧了！俺刚在十里铺看见辆盖着帆布的卡车，押车的穿白大褂，说话带日本腔。"他压低声音，"车上有个女犯人，长得挺俊..."
陈锋的心猛地一跳："多久前？"
"不到俩钟头。"老韩指向东南方向，"往葫芦岛去了，说是要上船。"
葫芦岛！陈锋想起老金给的路线图，锦州港确实在葫芦岛附近。他刚要道谢，远处又传来引擎声——这次是汽车！
"稽查队的吉普！"老韩脸色大变，"快走！俺拖住他们！"
陈锋刚推出自行车，老韩己经冲向公路，边跑边喊："长官！这儿有情况！"
吉普车急刹停下，跳下三个穿皮夹克的家伙。老韩指着相反的方向："刚看见个骑车的往那边跑了！"
领头的稽查队员狐疑地打量他："你是哪个部门的？"
"锦州城防司令部的！"老韩掏出证件，"奉楚参谋长命令..."
话音未落，枪声骤响！老韩胸开血花，踉跄着栽倒。"叛徒！"稽查队长吹了吹冒烟的枪口，"楚参谋长早怀疑城防司令部有内鬼！"
陈锋在树后看得真切，怒火瞬间烧红双眼。他摸出手榴弹，估算着距离——三十米，正好在有效杀伤范围内。
"轰！"
爆炸掀起的气浪将吉普车掀翻。陈锋没等硝烟散尽就冲了出去，勃朗宁连开三枪，结果了受伤的稽查队员。老韩躺在血泊里，艰难地掏出一把钥匙："葫芦岛...三号码头...仓库..."手突然垂下，再也没了声息。
陈锋收起钥匙，骑上自行车继续赶路。老韩的血染红了车把，黏糊糊的触感让他想起平安县牺牲的战友。这场战争远未结束，只是换了种更残酷的形式。
傍晚时分，陈锋抵达十里铺。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因距离锦州十里而得名。镇口的茶馆前停着几辆军车，穿各色制服的军人进进出出——有中央军、晋绥军，甚至还有几个苏联军官。
"听说了吗？明天苏军全部撤走..."
"楚参谋长在锦州饭店设宴呢..."
"那批日本专家也要送走..."
零碎的对话飘进耳朵。陈锋压低帽檐，要了碗高粱米饭，就着咸菜慢慢吃。邻桌的晋绥军军官正炫耀新缴获的日军指挥刀，刀柄上赫然刻着"佐藤"二字！
"...那日本医生硬气得很，死活不说细菌工厂在哪..."
陈锋的筷子顿了一下。佐藤一郎，平安县那个731部队的军医，居然也在这里？
"...最后还不是被楚参谋长的美人计拿下了..."军官猥琐地笑着，"那女共党长得真水灵..."
陈锋的血液瞬间冻结。他强忍着一枪崩了对方的冲动，继续低头扒饭。军官们酒足饭饱后摇摇晃晃地走了，他立刻跟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晋绥军驻扎在镇东的关帝庙。陈锋绕到庙后，顺着排水管爬上偏殿屋顶。透过气窗，他看见佐藤被绑在柱子上，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正给他喂水——那窈窕的背影，分明是周雨菲！
"...说了就能活命..."女人的声音轻柔似水，"何必受这个苦呢？"
佐藤突然抬头，用日语说了句什么。女人轻笑一声，转身时露出侧脸——不是周雨菲！但那张脸陈锋同样熟悉，是林梅照片上和小雪站在一起的另一个女孩！
"雪儿..."佐藤虚弱地呼唤。
女人——应该就是小雪口中的"同学"，突然变了脸色。她揪住佐藤的头发，用流利的日语厉声质问。陈锋勉强听懂了几个词："金马"... "名单"... "彼得罗夫"...
正当他想靠近些，后颈突然一凉——有人用枪顶住了他！
"别动。"是茶馆里的晋绥军军官，"老子早就看出你有问题。"
陈锋慢慢举起手，感觉到对方在搜他的身。勃朗宁被抽走了，接着是手榴弹和那张名单。
"这是什么..."军官刚展开图纸，陈锋突然一个后肘击！两人在屋顶上翻滚扭打，瓦片哗啦啦往下掉。军官的力气出奇地大，掐住陈锋脖子往屋檐边缘推。
"去死吧！共匪！"
千钧一发之际，陈锋摸到块碎瓦片，狠狠扎进对方大腿！军官吃痛松手，被陈锋一个翻身压在身下。两人一起滚落屋檐，重重摔在院子的柴堆上。
枪声惊动了庙里的人。陈锋顾不得疼痛，抓起掉落的名单和手枪就跑。身后哨声大作，子弹打得围墙火星西溅。他钻进一条小巷，七拐八绕甩掉追兵，最后躲进一家棺材铺的后院。
"出来吧。"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陈锋抬头，看见个白发老头坐在槐树上，手里端着杆老套筒，"你是追那辆囚车的？"
陈锋点点头，警惕地环顾西周。老头灵活地跳下树，动作完全不像老年人："俺是棺材李，十里铺的'白事总管'。"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刚看见囚车往海边去了，车上有个女娃子，长得像画上的仙女儿..."
"多久能到葫芦岛？"
"走大路一个时辰。"棺材李眯起眼睛，"不过他们走了小路，要绕经笔架山..."突然压低声音，"那女娃子留了话，说要是见到个戴佛珠的男人，就告诉他'三号标本柜的钥匙在怀表里'..."
陈锋如遭雷击！周雨菲早就料到他会追来？他急忙掏出怀表，用力一拧——表盖内侧果然藏着把微型钥匙！
"老丈，借匹马！"
棺材李摇摇头："马没有，棺材倒有一口。"他领着陈锋来到后院，掀开一口柏木棺材——里面竟是辆改装过的边三轮摩托！"日本人的玩意儿，俺给丧家运尸首用的。"老头得意地拍拍车把，"加满油能跑二百里。"
陈锋二话不说跨上摩托。棺材李又递来件孝服："穿上这个，路上盘查的少。"
引擎轰鸣中，老头最后喊了句："笔架山有埋伏！走海边礁石滩！"
摩托在暮色中疾驰，孝服白得刺眼。陈锋的思绪却异常清晰——周雨菲、佐藤、雪儿、楚溪春...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物，都被"金马计划"串联在一起。而解开谜题的关键，或许就在那把微型钥匙上。
葫芦岛的轮廓渐渐清晰，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陈锋熄了车灯，借着月光驶入礁石区。远处，三号码头的探照灯像恶魔的眼睛，在一艘悬挂青天白日旗的货轮上来回扫视。
货轮甲板上，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指挥苦力搬运木箱。陈锋举起望远镜，突然浑身一震——其中一个"医生"转身时，赫然露出周雨菲的侧脸！她没戴手铐，而是自由行走，甚至还对旁边的日本军官说了句什么。
这是陷阱？还是周雨菲真的叛变了？陈锋握紧佛珠，冰冷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答案，就在那艘即将启航的货轮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