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炼金工坊的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铁锈交织的气息。
天花板上的裂缝渗出微弱光线,映照在角落里翻倒的坩埚和破碎的玻璃器皿上,像是某种古老仪式被骤然打断的残骸。
阿尔伯特靠在一张斑驳的橡木桌前,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账本,指尖划过一行行潦草的笔迹。
他眉头紧锁,目光中透出一种几近狂热的专注——这是他在教会图书馆养成的习惯:从细节中捕捉真相的蛛丝马迹。
“魔眼不是眼睛。”伊莎贝尔坐在墙角,声音依旧颤抖,她的眼神游离不定,“它像一面镜子……但没有倒影。”
她的右手仍紧紧攥着那枚皮影偶,那是她七岁那年老影匠赠予她的唯一信物,如今正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阿尔伯特没说话,而是将账本翻到一页破损严重的页面,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符号图案——一只被链条缠绕的眼睛,下方标注着一段拉丁语短句:“Lumen Umbrae Clavis”。
“光之影,钥也。”他低声翻译,眼神忽然一亮,“这不是预言之眼,是通往‘影界’的入口钥匙。”
伊莎贝尔猛地抬头:“影界?你说的是……那个传说中的地方?”
“对。”阿尔伯特点头,“教会从未承认它的存在,但在圣物司的禁书区,我曾读到只言片语的记载——据说影界是现实世界的镜像之地,只有拥有‘影缚术’的人才能感知其存在。而魔眼……就是开启这道门的钥匙。”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风掠过瓦片的声响,两人同时屏息。
过了片刻,确认安全后,伊莎贝尔才继续开口:“如果魔眼是一把钥匙……那它原本应该属于谁?”
阿尔伯特沉默片刻,刚要回答,一道低沉却清晰的声音突然在屋内响起:
“属于我们。”
他们猛然回头,只见修士洛伦佐正站在门口,黑袍下摆沾满尘土,脸上布满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如同黑夜中的星辰,令人心生敬畏。
他缓缓走入屋内,反手将门轻轻合上。
“二十年前,我们在血月之夜封印的,并非魔眼本身。”洛伦佐语气沉重,“而是它背后的通道。你们以为教会是因为恐惧魔眼能预知未来才屠灭影之使徒……错了。他们恐惧的,是魔眼背后那条路。”
阿尔伯特皱眉:“你当年也在场?”
洛伦佐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的手稿,纸张边缘己经焦黄卷曲,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晦涩难懂的符号和咒文。
“这是我当时记录下的仪式过程。”他说,“如果通道完全打开,现实与影界将会重叠。到时候,那些被困在阴影中的东西……就会真正踏入我们的世界。”
阿尔伯特接过手稿,迅速翻阅。
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瞳孔骤然收缩。
“这段话……”他低声念道,“‘唯有影界之女,可持影偶与彼岸沟通,引渡灵魂,亦能闭门或开扉。’”
他猛然抬头,看向伊莎贝尔,
“你就是那个孩子。”
伊莎贝尔怔住,手中的皮影偶滑落,发出一声轻微的撞击声。
“你说……我是‘影界之女’?”她喃喃自语,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洛伦佐看着她,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怜悯:“你是最后一位真正的影之使徒。你的血脉让你能感知影界的边界,也能操控影偶与彼岸沟通。教会杀尽了所有人,但他们漏了一个——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阿尔伯特低头再次翻看手稿,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他终于明白,这场追捕、这些命案、甚至他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死者名单之中,都不是偶然。
这一切,都围绕着一扇尚未彻底关闭的门。
而他们,正站在这扇门的边缘。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三下,不轻不重,带着某种节奏。
洛伦佐脸色骤变,立刻转身朝阿尔伯特走来,将手稿塞进他怀中。
“是行会的人。”他低声说,“我引开他们,你们从后巷离开。”
阿尔伯特刚要开口,却被洛伦佐制止。
“快走。”
那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伊莎贝尔站起身,握紧皮影偶,眼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卖花女的身份了。
阿尔伯特深吸一口气,拉住她的手腕,朝着后巷走去。
而身后的洛伦佐,则静静站在原地,面对着那扇即将被推开的门。
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三下节奏清晰,像是某种暗号。
洛伦佐己经将手稿塞进阿尔伯特怀中,转身走向前门时,他的动作却异常沉稳,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一刻。
“走。”他低声催促。
阿尔伯特没有再迟疑,拉住伊莎贝尔的手腕,迅速穿过炼金工坊破败的后墙,翻过一扇锈蚀的铁栅栏。
两人沿着一条废弃多年的排水渠前行,脚下是潮湿滑腻的青苔与不知年岁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腐败与铁锈交织的腥气。
他们的心跳在狭窄的石缝中回响,每一次脚步都像踩在时间的边缘。
码头区的灯火在远处闪烁,海风裹挟着咸腥吹拂而来。
伊莎贝尔轻轻喘息,额角渗出冷汗,那只握着皮影偶的右手仍微微发颤。
她低头看着那枚兽皮制成的小人儿,仿佛它正用无声的语言诉说着什么。
“我们现在去哪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风吞没。
阿尔伯特从衣内取出一张泛黄的地图,借着微弱的月光展开。
地图上的墨迹斑驳,几处标注己经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但其中一处却被朱红色的墨水圈起——那是城东的一座废弃钟楼。
“那里藏着‘影之使徒’最后的秘密。”他语气坚定。
就在此刻,一名身披脏污斗篷、满脸胡渣的流浪汉模样的男子悄然走近,递来一封信。
他的眼神警惕而急促,递完信便消失在夜色中。
阿尔伯特接过信,指尖触碰到信封上盖着的印记——“灰鼠”。
这是地下情报贩子常用的标记,专为传递危险信息而存在。
他拆开信封,目光扫过信纸上的字句,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教皇厅己发布通缉令,罪名:亵渎圣物、叛教、谋杀神职人员。”
短短一行字,却如同利刃划破夜幕,让整个世界都为之动摇。
“……”阿尔伯特咬紧牙关,攥紧信纸的手背青筋暴起。
伊莎贝尔凑近看去,
“他们连这种罪名都编造出来了?”她咬牙切齿,“你根本没做过这些事!”
“但他们需要一个理由。”阿尔伯特冷笑一声,将信纸撕成碎片扔入水流,“对教会而言,真相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控制。”
伊莎贝尔沉默片刻,轻声道:“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吗?”
阿尔伯特抬头望向远方,那座隐匿在黑暗中的钟楼仿佛正以某种方式召唤着他。
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场关于命案与阴谋的追查,更是一场关于信仰、命运与背叛的审判。
“我们必须继续。”他说,“如果我们停下,就等于承认他们是正确的。”
他们沿着码头边缘潜行,避开巡逻的骑士与守夜人。
银港的街道在夜里显得格外诡谲,每一道阴影都可能藏有窥视的眼睛,每一阵风声都似低语密语。
终于,在绕过三个街区后,他们抵达了那座被遗忘的钟楼。
钟楼外墙斑驳,藤蔓攀附其上,仿佛时光早己将其抛弃。
入口的木门半掩,吱呀作响,像是欢迎,又像是警告。
阿尔伯特与伊莎贝尔对视一眼,默契地走进其中。
楼梯早己腐朽,每一步都发出令人不安的咯吱声。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霉味,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时间封印。
他们一路攀至顶层,推开厚重的橡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堆满卷轴与书籍的档案室。
月光透过破碎的彩色玻璃洒落进来,照亮了桌面上散乱的羊皮纸与封蜡痕迹。
这里曾是“影之使徒”的秘密藏书之地,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阿尔伯特缓缓走入房间,手指抚过那些布满灰尘的书脊,心跳逐渐加快。
他的目光落在一张铺展的长桌上,那上面赫然放着一本用黑丝线捆扎的古老卷轴,封面上刻着一只被锁链缠绕的眼睛——正是他在账本中见过的那个符号。
他伸手解开丝线,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
“影界之钥的契约副本”,标题下方的拉丁文字体古拙而肃穆。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伊莎贝尔站在他身后,轻声问:“你找到了什么?”
阿尔伯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念出第一段话:
> “当血月再现,影门将启。唯有血脉纯净者可持影偶为引,唤彼岸之力……”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如幽灵呢喃。
而窗外,夜色更深,钟楼的指针指向午夜。
滴答。
钟摆开始晃动。
门,正在悄悄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