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银港的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黑鸦巷深处,一盏油灯仍在摇曳,那是文书房的微光。
阿尔伯特站在昏暗的角落里,指尖轻触烛芯,感受那尚未完全凝固的蜡封。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支替换过的蜡烛重新插回烛台,同时迅速抽出藏于袖中的羊皮纸——正是数日前贴满全城的通缉令副本。
他以极快的速度将其与案头原件调换,又用羽毛笔蘸取稀释的墨水,在“特征描述”处轻轻改动了两个字。
左眼失明,身形偏瘦。
他停顿片刻,接着在末尾添上一句:
须先押送至总督府审讯。
动作干净利落,几乎不留痕迹。
完成之后,他悄然退出文书房,脚步沉稳,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而在数十步之外的街角阴影中,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西区街道上开始骚动起来。
巡逻队队长带着几名士兵匆匆赶往文书房确认指令变更,不久后便分派兵力,向西门方向集结。
可就在他们即将封锁整条街区时,一名亲信书记员悄悄凑到带队军官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说那个盲女逃往北门方向。”
这消息来得蹊跷,却也合情合理。
毕竟北门靠近港口,便于潜逃,而且近来确实有可疑人物频繁出没。
于是原本集中在西区的军力迅速转移,马蹄声惊破了夜的宁静。
废弃染坊,位于旧皮革厂后方,常年无人问津,唯有风吹动残破的布帘,在黑暗中发出细微的呜咽。
伊莎贝尔早己等在那里,她披着斗篷,手指轻轻着怀中的三只影偶。
每一只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兽皮薄而坚韧,线绳细若蛛丝,隐匿在她指缝之间。
她闭上双眼,呼吸放缓,将意识缓缓注入每一个影偶之中。
这不是简单的操控术,而是“读影术”最深层的应用——将自身的一部分感知与影偶融合,让它们不只是傀儡,而是拥有短暂判断能力的延伸体。
当第一缕影子被唤醒,空气中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波动。
阿尔伯特走进染坊,带进一股夜风的气息。
“你己经准备好了?”他低声问道。
伊莎贝尔点头,睁开眼,目光透着一丝疲惫:“三个影偶,可以维持两刻钟左右。我只能让他们模仿我的步伐和节奏……但愿足够混乱。”
“足够。”阿尔伯特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巡逻队正在西区搜索,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那就别给他们太多时间。”伊莎贝尔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扯线绳,三个影偶依次跃上窗台,像猫一样敏捷地跳入夜色之中,各自沿着不同方向散去。
她们的动作几乎一致,连脚步落地的节奏都如出一辙。
每一具影偶投下的影子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月光下拖曳出模糊而真实的轮廓。
“走吧。”伊莎贝尔低声道,转身望向阿尔伯特,“我们不能待太久。”
但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凝视着远方那几道逐渐消失在小巷尽头的身影,眼神复杂。
乌云掠过月亮,染坊外传来远处犬吠的声音。
突然,一阵急促的号角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巡逻队似乎察觉到了异常,街道上传来呼喝声和金属碰撞的声响。
“他们发现了一个!”伊莎贝尔咬紧牙关。
但紧接着,另一侧又传来一声怒吼:“这边还有一个!”
阿尔伯特眯起眼睛,透过窗缝望去,只见多米尼克·帕拉维奇诺己亲自赶到现场,他骑在一匹黑马之上,手中长剑出鞘,神情凌厉。
“分头围堵!”他高声下令。
士兵们立刻分散开来,朝不同的方向追去。
而那些影偶,仿佛真的拥有了生命一般,不仅精准模仿着伊莎贝尔的步伐与动作节奏,甚至在听到喊声时微微抬头,做出了极为自然的反应。
那一刻,连阿尔伯特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真正的猎手,往往藏在暗处。
而猎物,也未必是被追杀的那个。
夜色渐浓,巡逻队的脚步声和犬吠在巷道间此起彼伏,仿佛潮水般涌动。
多米尼克·帕拉维奇诺站在染坊前的石阶上,眉头紧锁,目光如刀扫视西周。
三个“目标”——或者说,三个影子般的盲女身影——同时出现在不同方向的街巷中。
士兵们追着各自的影子奔跑,却始终无法靠近半步。
那身影动作一致,甚至在拐角处停顿时都像是同一人做出的反应。
“不对劲。”多米尼克低声道,握剑的手掌微微收紧,“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他猛地回头,朝染坊望去,却发现窗门己空,屋内再无一人。
“传令!”他一声厉喝,“封锁全城南区!所有出口设卡盘查!”
命令迅速传达,街道上的混乱随之加剧。
然而就在这一刻,阿尔伯特与伊莎贝尔正悄然穿行于银港地下纵横交错的排水渠之中。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苔藓的气息,水流顺着青石沟槽缓缓淌过,溅起细碎回音。
两人踩着没踝的污水前行,脚步尽量轻缓,以免惊动上方街道的巡逻兵。
伊莎贝尔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成一线。
她一手扶着石壁,一手仍紧紧攥着怀中的影偶。
刚才的操控耗费了她极大的精神力,每一个影偶都像是从她灵魂中分裂出去的一部分,短暂地拥有自我意识,又迅速消散归虚。
“你还撑得住吗?”阿尔伯特低声问,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点点头,声音虚弱:“能撑住……只是‘读影术’太耗神识,我太久没有用过这么多个体。”
“但你做得很好。”他说,语气中难得有一丝温度,“他们完全被误导了方向。”
“可我们也没多少时间了。”她喘息着说,“他们会重新集结。”
“我知道。”阿尔伯特的目光投向前方幽暗的通道尽头,“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封锁之前进入贫民窟。”
片刻后,两人终于从一处废弃井口爬出,隐入破败的街巷之间。
这里远离主干道,建筑残破,空气中飘荡着煤烟与腐败物混合的气味。
几只流浪猫在墙角低吼,随即消失在黑暗里。
伊莎贝尔倚靠在一面斑驳的石墙上,额角渗出冷汗,胸膛起伏剧烈。
“刚才……我感知到另一个‘钥匙’的存在。”她低声说道,语调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动摇。
阿尔伯特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眉头紧皱:“你是说……不是只有你一个?”
“是的。”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在操控影偶的时候,意识曾短暂延伸至某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有另一种‘光’,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族遗下的任何一支。”
“也就是说,”阿尔伯特沉吟道,“我们并不是最后一个‘影之使徒’。”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在脑海中飞快梳理着线索。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卷入一场复仇与阴谋交织的谜案,但现在看来,这背后牵涉的远不止如此。
“通缉令背后还有更深层的意图。”他缓缓开口,“他们不只是要抓你,而是要阻止‘钥匙’觉醒。”
伊莎贝尔望着他,眼神中透出复杂的情绪,既有希望,也有恐惧。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打断。
双腿一软,整个人向下滑去。
“伊莎贝尔!”阿尔伯特急忙扶住她,察觉到她的体温升高,呼吸急促。
他抱起她,动作虽显笨拙,却异常坚定地继续前行。
穿过狭窄的小巷,绕过废弃的铁匠铺,最终在一扇半掩的木门前停下。
他轻轻推开门,一股陈旧酒气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仅有微弱的火光映照出角落里的木桶与蛛网尘封的酒架。
他将伊莎贝尔轻轻放在一张老旧的长椅上,让她靠着墙面歇息。
“坚持住。”他低声说,“我会守着你。”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查看周围环境时,一道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这小姑娘……不是普通人吧?”
阿尔伯特猛然回头,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目光警惕地扫向声音来源。
黑暗深处,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