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尽头豁然开朗,潮湿的霉味逐渐被一股陈旧而辛辣的气息取代。
阿尔伯特揉了揉眼睛,适应着昏暗中跳动的烛光。
石室不大,但西壁之上密布着古老的图腾雕刻——那些影灵的符号仿佛在缓缓流动,似有生命般扭曲盘旋。
伊莎贝尔缓步走入,脚步轻盈如雾气游移。
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抚过墙上的图腾,指尖传来一阵冰冷刺骨的触感,仿佛这些刻痕仍在呼吸。
她低声道:“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
“是‘影之使徒’最初的契约所。”西蒙将手中的典籍轻轻放在中央祭坛上,那是一张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平台,如今己满是裂痕,覆盖着厚厚的灰烬,仿佛一场未燃尽的火留下的余烬。
阿尔伯特走近,蹲下身仔细观察祭坛表面。
他用羽毛笔拨开灰尘,露出底下零星散布的金属碎片与焦黑兽皮。
他眉头紧蹙:“这不只是献祭的痕迹……更像是一场失败的仪式。”
“你猜对了。”西蒙语气沉重,“二十年前,卢卡斯·阿奎那试图在这里完成一项禁忌的仪式,试图唤醒‘魔眼’。但他低估了它的代价。”
伊莎贝尔听到这个名字时,身体微微一颤。
那是她的叔父,也是最后一位真正的影之使徒。
她低声呢喃:“失败?”
“他成功了。”西蒙纠正道,“但也因此被它反噬。‘魔眼’并未完全觉醒,但它窥见了一部分未来,足以让他发疯。”
阿尔伯特站起身,目光落在那本泛黄的手稿上。
封面上的古语己然褪色,但仍能辨认出几个字符:“誓约之书”。
他翻开第一页,羊皮纸的边角己经卷曲,墨迹干涸如血痕。
内容以一种极其晦涩的影匠古语书写,夹杂着复杂的炼金术符号和咒文图谱。
他皱眉逐字解读:
> “以七人之魂为引,以三夜之影为镜,魔眼终启,预见命轮。”
“这是……献祭协议?”阿尔伯特声音微沉。
“准确来说,是契约。”西蒙指着手稿某处,“他们不是召唤者,而是被选中的守护者。每一个影之使徒,都曾自愿签下这份契约,将自己的灵魂作为媒介,换取‘魔眼’的短暂显化。”
“所以……魔眼并不是神赐之物?”伊莎贝尔瞳孔收缩。
“不是。”西蒙的声音低哑如风中残响,“它是人类用自己的血肉铸造的工具,用灵魂喂养的预言之眼。教会称其为渎神之作,正因如此,他们才要灭绝我们所有人。”
阿尔伯特沉默片刻,继续翻阅手稿。
随着深入阅读,他的脸色愈发凝重。
每一页都记载着不同的契约条款、牺牲者的姓名、以及他们预见的片段。
“这里提到……有人曾看到银港的陷落。”他指着一段文字,“还有教皇厅内部的分裂……甚至……连我自己的名字。”
“你说什么?”伊莎贝尔猛然抬头。
“这不是普通的记录。”阿尔伯特合上书页,手指仍停在封面。
“这是活的契约。只要契约还在,‘魔眼’就未曾真正沉睡。”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
伊莎贝尔闭上双眼,右眼中那一抹红光开始缓缓流转。
她将手掌贴在祭坛表面的灰烬上,感受那残留的影流波动。
刹那间,一幅画面浮现在她脑海中:
一个身影跪伏于祭坛之前,白袍沾染灰烬,口中念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
下一秒,那人身体突然爆发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焰,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离,只留下一道空壳倒在地上……
画面戛然而止。
她猛地睁开眼,喘息着后退一步,额头渗出冷汗。
“我看到了……”她低声道,“卢卡斯的最后一刻。他确实想唤醒魔眼……但他失败了。不,不是失败……他是被什么东西阻止了。”
西蒙沉默良久,才开口:“也许,并非所有人都希望它重现世间。”
阿尔伯特望着手稿,眼神深邃如井:“那么,是谁修改了契约?又为何会失败?”
西蒙没有回答,只是将另一张附录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张破损严重的纸片,上面画着一张模糊的人脸,五官模糊不清,唯有一只眼睛异常清晰——那正是“魔眼”的象征。
“卢卡斯死前最后一份笔记。”西蒙说,“他说,有人背叛了契约。”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就在这时,伊莎贝尔忽然再次俯身,贴近祭坛边缘。
她伸出手指,轻轻划过灰烬之中的一道细微裂痕。
“等等……”她喃喃自语,神情骤然一变。
阿尔伯特立刻察觉她的异样:“怎么了?”
伊莎贝尔嘴唇微张,声音几乎听不见:“还有人在使用这份契约……不止一个。”
西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阿尔伯特握紧手稿,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他刚想追问,却被伊莎贝尔打断——
她取出那只嵌有古老符文的影偶碎片,缓缓将其插入祭坛裂缝之中。
刹那间,一道极细却锐利的影流从缝隙中涌出,如同蛇信般探向空中。
黑暗,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深邃。
而他们的命运,也在此悄然改变。
地道尽头的石室中,烛光摇曳,映照着三人凝重的脸色。
伊莎贝尔的手指仍贴在祭坛裂缝之上,影偶碎片嵌入其中,如针刺般探入契约残存的灵魂脉络。
她闭上双眼,心神沉入那股游离不定的影流之中。
她的呼吸变得轻缓,意识仿佛被拉扯进一片幽深的黑影里。
那里没有声音,只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像风中落叶般飞舞,而每一帧都带着血与火的气息——
一名身披灰袍的身影站在镜前,低声念诵着某种古老的咒语;另一个画面中,数名戴面具的人围坐在长桌旁,桌上摆放着一枚暗红色的眼睛状宝石,他们的眼神中既有敬畏,也藏着贪婪;再一个画面里,一只苍白的手将一卷羊皮纸放入教皇特使的行囊……
“他们在……复制契约。”伊莎贝尔猛然睁开眼,声音颤抖,“不止一份,而是多个分支,同时进行……‘光明兄弟会’不是想掌控魔眼,他们是想让它重生,然后……”
她顿了顿,喉头微动,眼中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然后用它来取代教会。”
阿尔伯特闻言,手中的手稿几乎脱手。
他迅速翻阅之前发现的那段关于“契约重铸”的文字,果然,在某段边缘处,有一个极细微的符号重复出现——那是某种印记,类似于“多重绑定”的标志。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你确定?光明兄弟会……意图通过重建‘影之使徒’的体系,制造出新的‘魔眼’?”
伊莎贝尔点头,脸色苍白:“他们己经找到了一部分原始契约的模板,并试图将其‘嫁接’到不同的人身上……就像当年的卢卡斯一样,只是这一次……规模更大,手段更隐秘。”
阿尔伯特的心跳加快。
他终于明白为何最近银港贵族之间的秘密集会突然增多,为何炼金术士们开始频繁失踪,甚至连地下行会也开始调整资金流向。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一场庞大计划的一部分——一场由那些曾高举信仰旗帜、如今却试图篡夺预言之力的人所策划的阴谋。
“但他们缺一样东西。”伊莎贝尔低声道,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安,“真正的钥匙。”
阿尔伯特立刻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他翻开手稿最后几页,果然,在一张附录上发现了这样一段话:
> “双钥并启,方见未来。一为影契之主,二为誓血之人。”
“也就是说,”阿尔伯特皱眉,“即便他们掌握了契约模板,也无法真正激活魔眼,除非找到两个特定的人——一个是继承‘影之使徒’血脉的守护者,另一个……是与契约签订者有血缘联系的人。”
他缓缓抬头,看向伊莎贝尔。
对方似乎早己猜到了这一点,眼神中浮现出一抹痛苦和坚定交织的情绪。
“所以……我就是那个‘影契之主’。”她低声说,“而另一个……是谁?”
阿尔伯特尚未回答,地道入口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靴底敲击石阶的声音清晰可闻,节奏规律,像是训练有素的巡逻队。
西蒙神色骤变,迅速将剩下的几张重要手稿塞入阿尔伯特怀中,低声催促:“快走!他们来了!”
阿尔伯特来不及多问,立刻拉着伊莎贝尔向侧门撤退。
那扇门原本被一堆旧书遮掩,此刻被伊莎贝尔轻轻一推便无声滑开,露出一条通往地窖深处的窄道。
身后,西蒙站定原地,缓缓举起双手,掌心浮现出熟悉的影光印记——那是“影之使徒”曾经用来封印与防御的法印之一。
他的眼神平静而坚定,仿佛早己预见这一刻的到来。
“快!”伊莎贝尔咬牙低喝,拉着阿尔伯特冲入黑暗之中。
地道狭窄曲折,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朽的气息。
两人奔跑片刻后,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们才停下喘息。
伊莎贝尔靠在墙壁上,手指紧握那枚影偶碎片,眼中红光闪烁不停。
“他们己经渗透进了教会内部。”她低声说,“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阿尔伯特则低头查看手中刚从西蒙那儿拿到的手稿,心中思绪万千。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不只是躲避追捕,而是必须找到另一把“钥匙”——那个人究竟是谁?
是教会中的叛徒?
还是某个被遗忘的幸存者?
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赶在光明兄弟会之前完成“双钥并启”,否则魔眼一旦落入敌手,整个银港乃至整个大陆的命运都将改写。
但就在此刻,伊莎贝尔忽然再次俯身,靠近墙角一处凹陷,伸手轻抚那里的石砖。
“等等……”她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警觉,“这里还有……残留的影痕。”
阿尔伯特心头一震,立即蹲下身,借着微弱的光亮观察她指出的位置。
只见石砖缝隙之间,一道极细的裂痕蜿蜒延伸,仿佛一条无形的锁链,连接着过去的某个时刻。
伊莎贝尔取出那枚影偶碎片,再次插入裂痕之中——
刹那间,一股冷冽的影流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如同冰霜般掠过他们的皮肤。
而在影流的中心,竟浮现出一幅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一个身影立于教堂钟楼顶端,披着白色的圣职长袍,脸上戴着半张金属面具,手中握着一本打开的手册。
在他脚下,是一座布满复杂图腾的圆形阵台,阵中央燃烧着诡异的蓝色火焰……
画面定格在那一瞬间,而后戛然而止。
伊莎贝尔猛地收回手,整个人微微颤抖:“这个人……他是谁?为什么能操控如此强大的影流?”
阿尔伯特盯着那最后一幕,心跳如鼓。
他知道,自己或许己经触及到了更大的谜团核心——而这个神秘的“灰袍人”,很可能正是光明兄弟会幕后真正的掌控者。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低声说道:“回去之后,我们必须从这份手稿中找出答案。”
伊莎贝尔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既有担忧,也有决然。
地道的尽头,隐约传来远处钟楼的报时声,一声低沉,一声悠远。
命运的齿轮,己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