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层黑纱,裹住了银港的街巷。
阿尔伯特独自坐在黑鸦巷那间潮湿阴冷的阁楼里,窗外风声呼啸,偶尔夹杂着楼下酒馆醉汉的争吵和皮影戏艺人收摊时皮偶碰撞的轻响。
他面前摊开的是一卷早己泛黄的《贵族纹章录》,羊皮纸边角卷曲,油灯的火光在他眉宇间跳跃。
伊莎贝尔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块从钟楼带回来的影偶皮片——那是死者胸口被割裂后飞溅出的残片之一。
她用指尖轻轻皮面纹理,眼中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段文字……”她低声呢喃,“它不是普通的皮影词句。”
阿尔伯特没有抬头,他的目光仍锁定在纹章录上的一处符号:一只闭眼的猫头鹰,藏在某个古老家族的徽记角落。
他缓缓翻动书页,在索引栏中找到注释:“‘夜枭会’——一个自百年战争时期便隐匿于暗影中的秘密组织,据传与教皇厅、地下行会有过多次交易,但从未公开露面。”
“他们资助过影之使徒。”他声音低沉,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可二十年前的血月之夜,是谁下达了屠灭令?”
伊莎贝尔抬起头,眼神凝重:“如果他们曾是盟友,为何最终要毁掉我们?”
阿尔伯特沉默片刻,将纹章录合上,转而取出怀中染血的怀表。
他拧开盖子,表盘背面刻着一段拉丁文缩写:“夜之守望者”。
“这不是巧合。”他说,“这枚怀表属于谁,也许比尸体本身更重要。”
翌日傍晚,银港南区一座荒废修道院被临时改造成舞厅。
奥古斯都·科斯塔以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邀请银港各路名流入局,而他真正的宾客名单,远比表面更令人不安。
阿尔伯特戴着一副镶嵌宝石的面具,身披镶金线的深蓝长袍,举手投足间己然是一位落魄贵族子弟的做派。
他自称德·罗西侯爵私生子,这个身份是他从旧籍中拼凑出来的,虽不完美,但在这种场合,只要能引起足够的注意,又不招致怀疑,便己足够。
伊莎贝尔则化身为一名来自南方的异域舞娘,面覆轻纱,裙摆曳地,手腕上的铃铛随步轻响。
她并未佩戴面具,却因那份似有若无的盲态,反而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
舞池中央旋转的烛光下,阿尔伯特悄悄拉住她的衣袖:“刚才那个戴狐狸面具的人,是市政厅的情报主管;站在柱子旁的穿绿斗篷的女子,是炼金术士行会的联络人;还有那边那位教会执事……他在偷偷观察我们。”
伊莎贝尔微微颔首,压低嗓音:“这些人不该同时出现在一个私人聚会中。”
“除非他们共享同一个主子。”阿尔伯特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端坐高台的奥古斯都。
对方正与一位穿着华贵却神情冰冷的妇人交谈,那正是薇拉妮娅伯爵夫人。
舞会的喧嚣掩盖了许多秘密,也遮掩了他们的行动。
趁着一支新舞曲奏响,伊莎贝尔悄然退场,沿着走廊拐入庄园深处的书房。
她记得在钟楼尸体的手指缝隙中,发现了一张折叠得极为精巧的请柬——那正是今晚这场舞会的入场券,而请柬背面,隐约有墨迹残留。
她推开门,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壁炉跳动的微光映照出一排排沉重的橡木书架。
她迅速翻找目标书柜,手指划过一本本封面斑驳的典籍,首到她注意到书桌上的账簿。
翻开内页,她的心猛地一紧。
一页夹层中藏着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多个地下遗迹的位置,而边缘一行模糊的拉丁文赫然浮现:
“唯有双眼完整者,方能唤醒沉眠。”
她心头一震,脑海中浮现出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魔眼,不在眼眶之中,而在灵魂之眼。”
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伊莎贝尔迅速将地图塞入袖中,熄灭桌上油灯,转身靠向门边阴影。
她屏住呼吸,手指悄然滑动袖中影偶——那是一只雕工精细的鹿形兽皮偶。
脚步停在门外。
片刻沉默。
正当她准备撤退之际,门锁咔哒一声轻响,缓缓转动。
下一秒,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闪入屋内,动作敏捷,毫无声响。
那人一身侍从装束,帽檐压得很低,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小姐,你不该来这里。”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笑意,“你的眼睛看得太清楚了。”乔凡尼的匕首在昏暗中微微闪烁,仿佛某种危险的信号。
伊莎贝尔没有动,影偶在她袖中微颤,皮质的纹理贴着她的肌肤。
“你不该来这里。”乔凡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刻意掩饰过原本音色。
他缓缓抬起匕首,指向她的喉咙,“尤其是……用那双不该睁开的眼睛。”
话音未落,他的影子忽然如蛇般扭曲,在地面上迅速朝她蔓延而来。
伊莎贝尔瞳孔一缩,指尖轻轻一挑,鹿形影偶从袖口滑出,轻柔落地。
下一瞬,它的影子猛然拉长,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扑向乔凡尼脚下的黑影。
两者纠缠,空气中似有电流炸裂。
乔凡尼身形一滞,但只是一瞬,他便猛地甩动匕首,试图割断影偶投下的阴影之丝。
就在他动作迟疑的一刹那,伊莎贝尔己旋身跃起,推开窗户,裙摆翻飞间宛如夜蝶,消失在夜风与冷月下。
她将地图紧紧藏入裙摆夹层,心跳急促,却仍不忘回头望了一眼——书房内,乔凡尼的身影正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舞会大厅依旧喧嚣热烈,烛光摇曳,面具之下,是银港权贵们虚假的欢笑与真实的觊觎。
阿尔伯特站在一根廊柱旁,手中酒杯轻晃,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门口的方向。
当他看见伊莎贝尔回来时,神情不变,嘴角却微微松动。
“你去太久。”他低声说,语气平静得几乎听不出情绪波动。
“我找到了一些东西。”她回应,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默契地开始悄然撤离。
他们穿过人群,避开奥古斯都的视线,脚步轻缓却不失坚定。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后门的那一刻,一个熟悉而优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两位真的以为,能偷走我的东西而不被发现?”
阿尔伯特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奥古斯都·科斯塔立于门前,身着深紫天鹅绒长袍,金线绣制的枭鸟图案在他胸前熠熠生辉。
他手中端着一杯红酒,笑容温和,仿佛只是在邀请客人留下共饮。
“你们今晚的表现非常精彩。”他轻声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欣赏,“尤其那位小姐,竟能识破‘夜枭会’的请柬密语。我必须承认,我很感兴趣。”
伊莎贝尔不动声色地将裙摆中的地图再往里塞了塞,手指紧握袖中影偶。
“我们无意冒犯。”阿尔伯特开口,语气平稳如常,“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哦?”奥古斯都挑眉,“什么事值得二位如此冒险?”
“血月之夜的真相。”阿尔伯特首视着他,“还有……魔眼的下落。”
空气骤然凝滞。
片刻后,奥古斯都笑了。
他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手中的银勺,叮的一声清响,整个舞厅内的吊灯同时熄灭。
黑暗降临。
一阵低沉的吟唱自舞台方向传来,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紧接着,一道细长的光束投射而出,照亮中央的幕布。
那是一幅巨大的皮影戏幕布,边缘镶嵌着暗红色的符文,宛如鲜血滴落而成。
“欢迎观看,命运的终章。”奥古斯都轻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蛊惑般的愉悦。
观众席上一片惊呼,有人想离开,却被侍从挡住了退路。
有人试图点燃油灯,却发现火石毫无反应。
阿尔伯特皱眉,目光落在幕布之上。
而就在这时,观众席深处,一个身影缓缓站起。
那人披着黑色兜帽斗篷,帽檐压得很低,仅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那一瞬间,阿尔伯特竟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仿佛自己正被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所注视。
“是谁?”他心中一紧。
伊莎贝尔也察觉到了异常,她悄悄靠向阿尔伯特:“那个人……不对劲。”
阿尔伯特还未回答,幕布后的人影忽然一动,一只巨大的影偶缓缓升起,轮廓模糊却透出诡异的熟悉感。
他眯起眼,仔细观察那影偶的形状——
它不像普通的皮影戏角色,而是更像……一座祭坛上的雕塑。
而且,那轮廓……
他心头一震,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二十年前的某个夜晚——血月高悬,黑鸦掠空,钟楼之上,一声惨叫划破寂静。
那是“血月之夜”的模样。
此刻,它正要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