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4年夏末

京海的夏末清晨，阳光慷慨而温柔。每天的上学路，是父女俩专属的宁静时光。京海老城区道路两旁栽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在空中交汇，形成了一条天然的绿色穹廊。初秋的阳光，不再像盛夏那般炽烈，变得清澈而通透。它奋力穿过层层叠叠、开始泛黄的梧桐叶，被切割、被揉碎，化作万千道金色的光束，如同液态的琥珀，倾泻而下。

陈易牵着朵朵的手，走在铺着方形石板通往停车场的人行道上。朵朵背着粉色的小书包，书包侧袋挂着的毛绒小兔子挂件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偶尔捕捉到一缕阳光，便闪出一点亮光。阳光调皮地在他们身上跳跃、流淌：一会儿照亮陈易肩头深蓝色的夹克布料，一会儿又顽皮地爬上朵朵梳得整整齐齐的马尾辫，将那乌黑的发丝染成温暖的栗色。光斑落在朵朵仰起的小脸上，她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根根分明，像栖息的金色蝶翼。

“爸爸，你看！”朵朵指着车门上一个被树叶缝隙投射出的、格外清晰明亮的光斑，“像不像一块金币？”

陈易低头看去，那光斑确实圆润明亮，随着微风拂过树叶，边缘还在轻轻摇曳。“嗯，像。”他笑着应道，握紧了女儿温软的小手，“那朵朵要捡起来吗？”

“才不要呢，”朵朵咯咯笑起来，声音在静谧的晨光里格外清脆，“阳光金币捡不起来的，它只喜欢跟着我们走！”她故意踩进地面上一个光斑里，仰起脸，让更多的阳光洒在脸上，闭着眼睛，嘴角弯起满足的弧度。

陈易看着她被阳光亲吻的脸庞，那细小的绒毛在逆光中清晰可见，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金色光晕。他的心被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幸福的暖流填满。他抬头，视线穿过摇曳的枝叶缝隙，望向更高远的、被阳光洗得澄澈湛蓝的天空。风过林梢，树叶沙沙低语，光影流转不息，将父女俩的身影温柔地包裹在这金色的晨光序曲里。空气微凉而清新，混合着落叶和阳光的味道，每一步都踏在宁静与期待之上。

阳光，依旧灿烂地穿透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最后一片斑驳而温暖的光影。

去往学校的路上，阳光粘稠得如同融化的琥珀，带着夏末特有的、令人昏沉的燥热，蛮横地泼洒在水泥路面上，蒸腾起一片扭曲颤抖的空气。细小的尘埃在刺目的光柱里漫无目的地浮沉。车载收音机里，甜腻的女声拖着长长的调子，絮叨着某个商场的打折信息，是这粘稠时空里唯一的背景噪音。

“朵朵，”我侧过头，声音里带着点午后的倦怠，“冰淇淋还是巧克力味儿的？待会儿放学给你买。”

后视镜里映出女儿小小的身影。蓝白相间的校服，软软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略显毛躁的小揪揪，此刻正低着头，专心对付怀里摊开的绘本。听到我的声音，她才抬起脸，镜子里的小脸瞬间明亮起来，眼睛弯成了两枚可爱的小月牙。

“都要！爸爸最好啦！”她脆生生的声音像清泉撞在石头上，瞬间冲淡了车厢里的沉闷。

我忍不住笑出声，胸腔里涌动着熟悉的暖意。这贪心又理首气壮的模样，活脱脱是她妈妈的翻版。

“贪心鬼，”我笑着，目光随意扫过前方空旷的路面，“只能选一……”

最后一个字，永远冻结在喉咙深处，化作一声无声的惊喘。

视野尽头，那片被热浪扭曲得模糊不清的对向车道上，毫无征兆地，一个巨大、笨重、裹满干涸黄泥的钢铁巨兽猛地冲了出来！它像一头发了疯的史前凶兽，蛮横地碾过道路中央模糊的隔离线，狰狞的、沾满泥垢的车头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姿态，首首朝我们这边撞来！驾驶室里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形的脸，隔着布满灰尘的挡风玻璃，在我视网膜上瞬间放大，清晰得令人血液倒流。

时间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拉长，扭曲，变成粘稠的糖浆。

“朵朵——！！！”

那一声嘶吼，是我灵魂深处所有恐惧和本能炸开的唯一信号。大脑一片空白，双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向左死命抡打方向盘！车身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尖啸，像受伤的野兽般剧烈地甩向一边。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不顾一切地从驾驶座上弹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扑向后座那个被吓呆的、小小的身影。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像一座崩塌的山，更像一张注定徒劳的网，死死地罩住她。能清晰感觉到她骤然绷紧的小小身体，像一只被风暴攫住的雏鸟，僵硬而冰凉。她的惊呼声短促尖锐，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排山倒海的撞击轰鸣之中！